天还未亮,叶明衣被少年央醒。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就听少年道:“我得走了,出来太久会有人来找我的。你记住,以后别喝酒了,你喝酒会乱说话,当心祸从口出。”
“还有,你昨日的话我记着了,我暂且回去,待几天后来寻你带你离开,不会让你嫁给那老不死的。你快点回去吧,这狐髦你盖着暖和,睡得安心,这就当你我的信物。”
叶明衣只觉得一串话从耳边过去了,没听得太分明,紧接着一只手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随即抽走,少年也转了身,朝着远处走去。
叶明衣撑着浑浑噩噩的头,看着身上的狐髦,想叫住少年,却发不出声音。
她昨日说了出格的话,做了不当的举动,还一晚上没回去,被旁人看见实在不好解释,所以她立刻抱起狐髦往家里走。
家中没有上锁,她转着脑子想自己昨天出门是不是忘了,只是越想头越重,便直接推门进去,却恰好见着大伯母坐在屋里的床上。
她屋里没火,大伯母只得将她那破旧棉被裹在身上,见着叶明衣来,她怒不可遏地问:“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你是个姑娘家,走了一夜......”
说话间,大伯母看到了叶明衣抱着的狐髦,她吸了吸鼻子,又闻到了叶明衣身上的酒气,顿时扔了身上的棉被,朝着叶明衣走过来,上手薅住了叶明衣的耳朵。
“死丫头,我当你是想不开,没成想你还有闲情逸致跟野男人厮混!说,你昨晚去干嘛了!我看你这死丫头越发张狂了,合该浸猪笼!”
叶明衣奋力推开大伯母。
大伯母被推倒在床边,疼的“哎呦”几声:“死丫头,你力气大了,敢推我!我看就得把你立刻嫁出去,叫你夫君收拾你,不然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听着大伯母骂嚷的话,叶明衣心中一阵急迫,她趁着大伯母一时爬不起来,从柜子里抽出几件换洗衣服,抱上那件带着檀木香的狐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她不知道去哪,但她知道家是回不去了。
一路,她也不敢走大路,专挑山间小道,生怕被大伯家的人追上。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草鞋,脚下的山路崎岖不平。她走得急,下山时脚下一滑,险些跌下山坡,紧紧抓住一根藤蔓才平安度过。
手心被磨出了血,但她顾不上疼,咬着牙继续往前赶路。
她问了路人,走的方向是去京城,听说观景园离京城不远,既如此,她便决定去害他爹客死他乡的园子看看。
到夜里,她就蜷缩在一座破庙里,听着风声呜咽,像极了娘亲临终前的叹息,裹紧了狐氅,却依旧觉得冷,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冻得她浑身发抖。
走了三日,她终于远远望见了那座已经修建完毕的观景园。
高耸的围墙遮住了里面的景象,但能听见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
叶明衣躲在树后,看着门口推着平板车为里面的人送货的劳工,仿佛看见了爹爹的身影。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泪无声地滑落。
“爹,您就是在这里累死的吗?”她低声喃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站住!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叶明衣吓得浑身一颤,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条小路。
直到再也跑不动了,她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又走了半日,干粮吃完了,她来到了京城郊外一处村落。
夜里下起了雨,她躲在一个屋檐下,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她蜷缩在角落里,发起了高烧,意识渐渐模糊。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看见了爹爹。爹爹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轻声说:“明衣,活下去。”
“爹……”她伸出手,想要抓住爹爹的衣角,却扑了个空。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
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她强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巷口。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倒下。
就在这时,她听见远处传来牛车的轱辘声。她循声望去,看见一位老汉正赶着牛车缓缓驶来。老汉见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便停下车问她:“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叶明衣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老汉见她可怜,便说:“我要去京中送菜,你要是顺路,就上来吧。”
叶明衣点点头,爬上牛车。老汉递给她一块干粮,她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到了京城,老汉把她放在城门口。
叶明衣望着巍峨的城门,恍如隔世。城门口人来人往,车马喧嚣,她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渺小。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被一家酒楼的老板娘叫住。
“姑娘,可会洗碗?”老板娘上下打量她,见她虽然衣衫褴褛,但模样清秀,便动了心思。
叶明衣点点头,低声说:“会。”
老板娘笑了笑,说:“包吃住,每月三钱银子,干不干?”
叶明衣又点点头。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都行。
老板娘见叶明衣实在可怜,忙将她拉进了酒楼,先给了她一杯热茶,又领着她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物,直至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叶明衣方才回了神。
“多谢老板娘收留我……”叶明衣低声致谢。
“不必谢。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就是瞧着可怜了一些,你多大啊?家住在哪儿?”
叶明衣小声说了年龄,又想着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唯恐被大伯一家找到,于是撒了一个小谎,“我家在南方,去年洪水闹了饥荒,一家人都不在了,我兜兜转转了许久,方才飘泊到了京城。”
“可怜孩子,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身世居然这么凄苦。既然现下你无处安身,不如先留在我的酒楼,保你有一个安身之所。”老板娘同情道。
叶明衣自然同意。
自此之后,她便安安心心留在酒楼帮工。老板娘姓杜,为人热情善良,早年成了婚,家中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酒楼的生意不错,叶明衣白天在后厨帮忙洗碗,闲暇时,便帮着杜娘子带带孩子,日子过得虽然累一些,但总算不用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小半月之后,前堂小二意外摔伤了腿,酒楼缺一个灵活能干的伙计顶事,杜娘子便找上了叶明衣。
“明衣妹子,你人长得好看,干活又这么利索,若是能帮我在前堂招揽招揽客人,酒楼生意定然会更上一层楼,此事非你莫属啊!”
叶明衣正犹豫不定,又听杜娘子道:“只要你愿意调到前堂干活,这每个月啊,我再给你多加一钱银子。”
闻言,叶明衣方才颔首同意。如今她身无分文,正是缺钱的时候,能多挣一点便多一份保障。
于是,商量定之后,叶明衣便正式成为了酒楼的小二。
她生得实在漂亮,乃是一个实打实的美人坯子,先前在酒楼后厨帮忙还没有多人看见,如今成了酒楼的小二,如同一块活得金字招牌,进酒楼的客人都要多看她两眼,甚至有时候盯着叶明衣的脸就忘记了点菜。
一来二去,时间一长,杜家娘子酒楼里有一个美人当伙计的事便传开了,不少人为了一睹叶明衣的芳容,特意来酒楼里吃饭,导致酒楼里常常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杜娘子数钱数得脸都笑烂了,简直将叶明衣当成了活宝贝,庆幸当初她捡叶明衣回来做伙计果真没有错。
这一日,叶明衣如往常般得在酒楼里照顾客人,她发现这一段时间来酒楼的男客人居多,且有些客人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寻她说话,因不太过份,叶明衣便忍了,只是这一次遇见的客人太过难缠。
“小娘子,你就陪爷喝几杯,高兴高兴吧。若是你愿意陪我喝几杯,爷将这一锭银子送给你。”赵员外在城中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只是他已经年过五十,荒诞好色,家中还有八房姨太太,这样的人,叶明衣自然避之不及。
叶明衣连连摆手道:“赵老爷,您喝醉了,还是吩咐小厮早些送您回去休息吧。”
说罢,叶明衣转身欲走。
不料赵员外正是特意为了她来得酒楼,怎肯轻易放过叶明衣?眼看着叶明衣要走,他直接拦住了叶明衣的去路,一双猥琐的眼睛眯着笑道:“小美人……你就从了爷吧。爷带你回府,保管你过得锦衣玉食,何苦再受这种劳碌罪呢?”
“……让开!”叶明衣被赵员外吓退了两步,她伸手想将赵员外推开,然而对方的力气却非同小可,直接捏了她的手腕就想非礼叶明衣。
“来,小美人,先让爷香一口。”
眼看着赵员外垫着脚亲过来,叶明衣简直恶心的想吐,她用力想挣脱赵员外的桎梏,却徒劳无功。情急之下,她猛地抄起了手边的一只花瓶,狠狠地砸在了赵员外的头上!!
这一下,叶明衣用了狠力,花瓶瞬间被砸碎,只听得赵员外发出一声杀猪般得惨叫,随即倒在了地面。
鲜血争先恐后地从赵员外的额头流下来……叶明衣惊恐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赵员外,担心自己是不是失手将人砸死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边动静闹得太大,终是惊动了楼下的杜娘子,她着急地推开屏风,便见到面前血腥的一幕。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杜娘子脚下一软,看向了惊疑不定的叶明衣。
叶明衣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他刚刚想非礼我……我就用花瓶砸了他……”
杜娘子回过神,连忙吩咐小厮去找大夫。这赵员外有钱有势,千万不能死在酒楼,否则,别说叶明衣负不起责,便是整间酒楼都保不住了……
兵荒马乱地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将赵员外送去了医馆。而失魂落魄的叶明衣回到房间焦急地等候,一直到深夜时分,杜娘子方才回到酒楼。
“杜娘子……赵员外的情况怎么样了?”
杜娘子刚刚推门而入,叶明衣便着急地询问着情况。冷静了大半天,叶明衣已经感觉到了后怕,万一她真的将人砸死了怎么办?
“放心,赵员外已经醒了,只是受了些苦,需要将养一段时间,倒不至于伤了性命。”杜娘子缓声道。
闻言,叶明衣一颗心落了回去。
却听杜娘子紧接着道:“明衣,虽然赵员外没有性命之忧,但他向来记仇,这一次你将他打成这样,怕不是赔些钱便能了的事了。”
叶明衣自然明白,只是当时她太过情急,下手失了轻重,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我该怎么办?”叶明衣低声询问:“请杜娘子给我寻一条明路吧。”
“依我之见,你还是尽快离开酒楼吧。若是你继续留在酒楼,难保赵员外不会前来报复。”杜娘子叹了一口气道:“怪我思虑不周,只想着用你这一副好样貌招揽客人,倒是顾虑了容易带来的麻烦。”
闻言,叶明衣咬了咬唇,心下一片迷茫,天大地大,到底哪儿才有她的容身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