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总局警察交接完案情，回到警局，已经半夜两点了。
交接都是孙天影进行的。他本就是总局重案队出来的，和熟人配合得很默契，一条条缕清线索，帮顾恺嘉节省了不少时间。
同时，媒体果然已经隐藏不住了，在回来的车上，大家都听着AI语音念着前十条热搜：
“疑似李宏信被杀。”
“李宏信死在自己老家”
“李宏信 军事化教育”
“李宏信 电击疗法”
“同一栋楼发现两具尸体”
“李宏信疑似三天前在美国失踪”
下面的高赞回复几乎全都冲到了10万+：“新时代复仇者？”“为民除害啊！”“怎么把人瞬移到中国来杀的？是法师吗？”“好恐怖！怎么还有一具尸体啊！”
大家都恹恹地沉默着，全天的劳累，和一天之类发现两具尸体，再加上费了半天神又不参与了，冲击还是有够大的。
回到办公室，老魏亮着灯在办公室等他们，一看见大家面目蜡黄垂头丧气，只有一个面生的帅哥精神满满的样子。他站起来：“哎，你就是小孙吧，你好你好，以后好好合作，欸，你们几个，打起精神来，像什么样子。”
“半夜两点了老魏！打什么精神。”温阳阳道，“你说我们图什么，忙活半天，自己也占不着好，算了算了。收拾收拾都三点了，我干脆在单位睡了。”
“回去回去，好好睡一觉，各回各家，早点休息，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都别想了。小孙呐，今天招待不周，明天来个正式欢迎哈，和队友们合作得怎么样呀？”
“非常好，学到了很多东西，大队长。”孙天影道，“只是顾队挺谦虚的，完全不给我机会了解一下他。”
“哈哈，他面冷心热，开始不好相处，以后就知道了。”老魏笑着对孙天影道，顾恺嘉早已出门去了。
顾恺嘉上了车子，低头发着微信：
“今天疼吗？这么晚了，我刚忙完案子，忘了给你说一声。”
虽然是半夜三点，但顾恺嘉知道她从来彻夜不眠。果然，语音回复很快就发来。
姑姑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总给人一种温和而淡然的感觉，让他很安心，“还好，今天没有那么疼，我刚眯了会儿。”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条语音：
“是不是李宏信死了那个案子啊？好大的事啊，我听见护士和医生都在说。又听见死在大学里，想着，那个辖区是你管的嘛。案子太大又要忙起来了——别太累了，早点睡。好好休息。”
“好的。我明天炖点鸡汤给你带来。”
信息刚发过去，他听见有人轻轻敲了一下车窗。
他将车窗降下来，看见孙天影侧着头，喊道：“顾队。”
听到这个声音，自己还是会恍惚一下。“……有什么事吗？”
“有事。很大的事。可以送我一程吗？路上慢慢聊。”
“你应该先问顺不顺路。”顾恺嘉认真地道。
“就算不顺路，看在新人的面子上不应该搭一下吗？”孙天影突然换上了一副大一新生般纯真清澈的面容。
真是影帝。顾恺嘉无奈地想。“好吧。你住哪里？”
“老地方。你记得的。”
空气凝固起来。
空调冷气在对着前额吹着，却在一瞬间感觉到燥热。
其实，能叫出每个人名字和代表的案件，孙天影早就对他们做了调查。
即便他忘记了自己，也肯定知道来接自己的中队长的名字的。
可他装得太自然了。
“不太记得了。”顾恺嘉冷淡地道，他觉得自己演得不好，微微有点懊恼。
“哦。”孙天影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那你随便开吧。开到哪儿让我下，我就下。”
顾恺嘉无语，启动了车子。
他当然记得，记得很清楚。
朝北开，绕过那段开着彩灯的立交桥，一圈一圈一圈，十年之前，这桥还只是一片漆黑。然后，穿过一片黄葛树夹道的马路，进入一片寂静偏僻的大道上。小区的大门外，还有人站岗。他在哪一栋楼，甚至楼下那棵树的姿态，房间的布置，孙天影在家穿着的T恤，他都记得。
“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半晌，顾恺嘉终于道。
“噢，想看看你的反应——你竟然没有大受打击，伤心欲绝。说实话，我有点失望。”孙天影转过头来，“你对我没之前的感觉了吗，班长？”
顾恺嘉顿时像猫一样炸了毛。
孙天影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有时候那双眼睛，不知道是真深情还是假有意。可总有人上钩，前赴后继地上钩，像是喝鸩酒一般用这种眼神为无望的爱解渴。
妈妈曾说：你看看你爸，再看看你堂哥，我们家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啦。
选好未来道路，才能第一次改命嘛。
结果他辜负了妈妈的想法。他本来想考法学教授留在学校，最终，却成了一个刑警。
虽然他干得出色，得到很多奖金和荣誉，但也谈不上改变命运：姑姑的宫颈癌进入晚期后，他所有工资也都存不下一点了。
妈妈还说：挑男人，是这辈子第二件改变命运的事。
她以身作则：嫁给顾斌，是她反向改变命运的好例子。
所以，顾斌这种人给她的终身教训，她也絮絮叨叨念给顾恺嘉：要警惕油嘴滑舌的人，要警惕魅力四射的人，这种人往往是最不负责、最没本事、最没人性的那类，谁摊着，谁后悔。
她倒也不算受害者。后来，她又和别人结婚，生女，离婚，现在，看开了，再不惦记什么情情爱爱，把女儿留给第二任丈夫，和一众老姐妹四处逍遥，所以顾恺嘉一直不明白，她当年是为什么反复跟自己说这话。
是因为预见了儿子的命运吗？
但如果她知道这辈子自己唯一喜欢过的是个男人，又是和整个家族的毒瘤——顾斌——一样英俊潇洒，一样油嘴滑舌，一样魅力四射，大概都会疯掉。
这句话不是妈妈的魔咒，是他的。
他明明知道孙天影是什么样的人，十年后，还是无法对他释怀。
深夜的渝州，昏暗的路灯光在车窗里一点点地掠过。孙天影双手交叉着，光影掠过他的侧脸，难得得一言不发时，他会显得更英俊。
但他很少一言不发。
“说实话，我还挺惊喜的。”孙天影说。
顾恺嘉的脸微微红了，对方似乎捕捉到了，瞬间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现在准备怎么办？第二具尸体还没来得及尸检。但躲在配电箱自我了断也蛮奇怪的，总感觉，他就是杀了李宏信的凶手。”他就是这样。独有的要控制节奏的习惯。
提到案子，顾恺嘉立即变得清醒又冷静：“那人应该能对上留在尸体上的指纹和脚印。不然，现场那些痕迹就没有留下来的意义。我还是觉得，第二具尸体，只是凶手留下的信息。”
“哦？你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孙天影失笑，“你甚至都没审讯。难道因为切割手法专业，所以猜测是那个医院实习生，或者是那个鬼鬼祟祟想进校医院的社会人员？”
“我打算等一等总局的结论。如果他们和我目前的推测不一致，我就会继续调查。”
“这么说，你已经有大致的犯罪画像了？”
顾恺嘉点点头。
孙天影挑了挑眉毛:“不愧是你。”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是谁。
两人沉默了一阵后。又是孙天影先开了口：“顾队，你觉得奇怪吗，我们俩凑在一起，总是会发生点什么大事。之前那事，也闹得翻天覆地的，还上了报纸，这个破案子——也真够离谱的，虽然就这么溜走了吧。”
“是吗，只是巧合吧。”顾恺嘉很想问，那时你去哪儿了？但他没开口。
“哦，对，你当时的日记本还在我那儿呢。”孙天影突然开口，“书包里的。不好意思，我都看完了。”
“噢。”顾恺嘉道，他不记得自己有记日记的习惯。大概率又是孙天影虚虚实实地逗弄自己。“太久了。我都忘了。”
“你真的很冷淡，队长。你是在气我开始装作不认识，还是在生气十年前。还是——”他语气低了些，“觉得我是害死你朋友的杀人犯？”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都没有。”顾恺嘉终于答道，望着高架桥边昏暗的灯海，“而且就我掌握的证据，我自有判断。而且，他也没有死。”
“没死？太好了——”他好像真的松了口气，然后靠在窗边，任风把自己的额发吹乱。“哎——三点钟的夜景真好看。”
真是毫无良心可言。顾恺嘉腹诽。
“唉，反正还好又遇见了，我们要不忘掉前嫌，重新开始吧。好吗，班长，哦，队长。”
顾恺嘉感觉得到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好像要烫出一个洞似的。
第一次交出的信任，算不上被背叛，但却被弃之如敝屣，这会让人十年都讳疾忌医。仿佛是有这种预感：揭开真相那一层膜，就会连带着皮肤一起撕碎，所以干脆视而不见、讳疾忌医，直到伤口溃烂得更彻底。
重新开始？可当时甚至都没开始，又怎么能重来？
“开始——什么？”
“当然是开始一段良好的同事关系。”孙天影耸了耸肩，“不然还有什么。”
又来了。顾恺嘉捏紧方向盘，没有说话。
却突然听对方说：“当然你想开始什么都可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