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里的液体轻晃,暗红色的光影映在江鸩指尖,微凉的触感透过玻璃渗入掌心。
裴戾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杯子上,“好喝吗?”
江鸩指腹摩挲着杯壁,随口道:“一般。”
裴戾低笑了声,伸手从他指尖抽走酒杯,指腹不着痕迹地擦过他的手背,手腕微微一转,杯中酒液缓缓晃动,“看来你口味变了。”
江鸩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手上,眼底情绪难辨,片刻后,他轻声道:“裴总连我喝什么都要管?”
“只是有点意外。”裴戾侧了侧头,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瞬,随即把杯子递回去,动作不紧不慢,手指未立刻松开,两人的触感透过冰凉的玻璃短暂交错,微妙得像是错觉。
江鸩没接,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克制且警觉,像是在权衡什么。
裴戾笑了笑,语调轻缓:“怎么,不喝了?”
江鸩似笑非笑地收回视线,终于伸手接过,对上他的视线,直言:“不爱喝烈的。”
他低头抿了一口,酒液顺着喉间滑下,辛辣感并未消退,却像是落进了更深的地方,一点点弥漫开来。
裴戾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深了几分,没再说话。
恰巧这时云岫从门口走了进来,酒吧里温度高,他随手脱下外套搭在臂弯,在裴戾耳边低声提醒:“黄老板来了。”
江鸩轻眨了下眼,指尖在玻璃杯壁上缓缓摩挲。
黄康成?
裴戾闻言,目光沉了沉,随即转向云岫:“看见我了?”
“他说在306等您。”
裴戾冷哼一声,神色晦暗不明,“倒是消息灵通。”
他没再耽搁,起身离开。
江鸩握着杯沿的手微微收紧,目光跟着那道身影移动,直到裴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才低下眼,盯着桌面上残留的水渍出神。
裴戾前脚刚走,后脚靳宴朝就来了。他刚才去别的地方聊了几句,回来时,便看到江鸩独自坐在吧台,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
他虽喝了点酒,但意识尚且清醒。
那不是裴戾吗。
靳宴朝的眉头不自觉皱起,目光落在江鸩身上,心里浮起某种不确定的猜测。
他知道得太少了。江鸩从不对外袒露心事,就连偶尔提及往事,也未曾说过只字关于裴戾的事。
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但今天有机会,索性就开了口: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江鸩端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烈酒顺着喉咙灼烧般滑下,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放下杯子,鬼使神差地开口:“想知道什么?”
靳宴朝习惯性地开口:“我就是随口一问……嗯?”他后知后觉地眯了眯眼,“不是,你肯说了?”
江鸩语调懒懒的:“不问我走了。”说着他就要起身。
靳宴朝一把拦住他,赶紧顺着话接下去:“问问问!”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就想知道,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以前关系不是挺好吗?后来他走了,你也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我本来想问你,但你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我就没敢提……”
他看着江鸩,眼神里有点试探:“再后来,你更是什么都不说了。你们到底是闹了什么矛盾?搞得这么苦大仇深的?”
江鸩静静地听着,没有表情,过了几秒,才淡声道:“没有矛盾。”
他的语气平静得不像是在撒谎。
靳宴朝感到奇怪:“那为什么……”
江鸩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呢?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不提你的前任?”
靳宴朝怔了一下,下意识道:“这还用问吗,都分手了还提——”
声音戛然而止。
“卧槽!”靳宴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鸩,语气陡然拔高:“不是,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不对,你什么时候变成同性恋的?!”
江鸩轻轻皱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倒也没在一起。”他语调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毫无波澜的事实,“是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
靳宴朝还没缓过劲,刚想再问,就听见江鸩低声补了一句——
“我没喜欢过别人。”
“那现在呢?他回来了,你什么打算,想和好?”
江鸩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
在一起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可能六年前的一瞬间萌生过,只可惜很快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现在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过去式。
靳宴朝轻叹了口气,换了个语气,随意道:“……算了,不提这个了。你待会儿还喝吗?”
江鸩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直接起身拿起外套:“不喝了,走了。”
靳宴朝看了眼时间,摆摆手:“行,你走吧,路上小心。”
江鸩点了点头,随手拎起外套,朝外走去。
刚到门口,手机震了一下。
他低头解锁,屏幕上是一条未备注的短信——
“江老师,合作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发件人后缀着一串陌生号码。
江鸩脚步微顿,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他看着短信,迟疑了一瞬,手指滑到对话框上,最终却什么都没回,锁上手机,将它重新塞回口袋里。
门外夜色深沉,春日的风带着未散的潮气拂过他的衣角,江鸩裹紧外套,顺着街道走远,酒吧的霓虹倒映在水洼里,像是碎掉的旧梦。
忽然,他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江鸩拿出手机。屏幕上依旧是刚才那个陌生的号码,简洁的一行字:
“如果决定了,告诉我。”
江鸩把手机重新塞进口袋,那条短信再一次浮现脑海里,简单却充满暗示的语气让他有些无法释怀。
他低头,停下了脚步。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冲动,仿佛在某种预感的推动下,他转过身,重新朝Vesper走去。
黄康成在306。
Vesper的VIP包厢区设在三楼,通往洗手间的走廊与包厢相邻,只要放缓脚步,就能听到些许交谈声。
江鸩走到306附近时,步伐无声地慢了下来。
包厢门没有完全关紧,光线从门缝透出,交叠着低沉的交谈声——
“裴总倒是行动迅速,这才回国没多久,手却已经伸这么长了。”
黄康成的声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究,不像熟识,更像是在打量一个初次过招的对手。
裴戾的语气懒散,“比起您还是差了些。”
黄康成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恼,直言道:“我听说今天早上,裴总特意请江鸩去公司坐了坐,看样子是有好事发生啊?”
裴戾指尖轻叩着桌面,微微一笑,语气不疾不徐:“哪能呢。黄总和他合作这么久,不会不知道,我们江老师可难请得很,不是谁想留就能留,想赶走就能赶走的。”
黄康成轻笑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酒液,酒色在灯光下泛着浅淡的金光,衬得他的笑意意味不明:“裴总这话可就冤枉我了。”
“康兴能做到宁京第一的位置,江老师功不可没,我可是很稀罕他的。”他语气带着点叹惜,“是他自己不识好歹,非要坚持那套过时的理念。”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裴戾:“同为商人,我相信裴总不会不懂我。”
裴戾微微眯了眸,并未立刻回应,而是随意地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思索,又像是不以为意。
几秒后,他才似笑非笑地开口:“我当然不懂。”
黄康成的笑意微微一滞。
裴戾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容不变,却微微前倾了一点,打量的目光如针锋般落在黄康成身上,缓缓道:“不过我倒是听说,黄总这几年对江鸩的‘稀罕’方式——挺别出心裁的。”
黄康成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名义上是宁京第一的康兴,背地里却变着法子压他的名声,”裴戾端起酒杯,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合作的时候,合同一签就是几年,年年加条款,把分成压到最低,项目能拖就拖,合作款一再往后压。”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目光透过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像是在欣赏,又像是在看一场戏。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酒,语气悠然,却精准地踩在要害上:“黄总所说的‘稀罕’,就是既不会让他彻底翻身,也不会让他彻底离开,对吗?”
黄康成的笑意终于敛了几分,手指在酒杯上轻轻一扣,声音低沉了些:“裴总这话,可就有点偏颇了。”
“是吗?”裴戾抬眼看他,眼神漆黑深沉,带着淡淡的笑意,“江鸩同你合作这些年,名声是有了。可他做出的设计,真正能落地的有多少?市面上流通的又有多少?”
他语气平缓地陈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让黄康成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裴戾放下酒杯,手指轻叩桌面,微微前倾:“说到底,江鸩不是你栽培出来的,你也不可能让他爬得太高。”
他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冷意:“毕竟,他要是真飞上去了,黄总怕是也捞不着这份“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