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铃声响起,划破夜幕中的寂静。
顾时舟没有一丝睡意,静静地看着手机亮起的屏幕。
还有,幽深夜色下的那一副画。
黑夜中,看不清画像的内容。
顾时舟也没想着要开灯看清。
他凭着自己脑海中的印象,轻柔地摩挲着这幅画。
就像是在怀念。
在冒出怀念这个念头的时候,顾时舟放下了这幅画。
他起身,走到了窗前。
从他的角度,看向窗外,再望向远处。
顾时舟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直到冷风吹过,顾时舟这才回过神来。
天已经亮了。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吗?
顾时舟下了楼,他不知道谢闻湛订了多久的房间,但他想在巴黎再多待一会。
他下楼之后,服务员听见他说要续房的门牌号时,抬起了头。
他说:“那位先生在离开前,为你付了三个月的房费。”
三个月嘛。
顾时舟道了声谢。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位先生的紫色瞳孔。
如果,你离开了我,那我该何去何从。
我又是不是该忘记你呢?谢闻湛。
他回到了房间,蜷缩在床上,似乎上面还有这残存的谢闻湛的气息。
他抱着被子,失神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似乎,他从未了解过谢闻湛。
房间里的装修低调内敛,富有北欧的风格。
这种风格似乎是酒店里少有的房间风格。
顾时舟掏出手机,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那边过了许久才接。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喂,您好!请问你是?”
似乎不是季卿的声音。
顾时舟带有一丝冷意的声音道:“麻烦你让季卿摄影师接一下电话。”
电话那头又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这一次就是季卿的声音了。
季卿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
她正打算要挂掉电话时。
却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带有一丝冬雪意味的声音。
他说:“抱歉。”
虽说对方没有说是什么事,可季卿下意识就觉得,电话那头的人,是顾时舟。
她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她说:“他走了吗?”
没有提到那个人的名字,但大家都清楚他是谁。
顾时舟哑声了一会,才问道:“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季卿传来的笑声带有一丝无奈,“我不知道啊。时舟,你想要去了解他吗?”
电话挂掉的时候,顾时舟还愣在了季卿说的那句话。
想要去了解他吗?
似乎今天,总在因为不够了解而懊恼。
他记下了季卿说出来的几个地址:最开始是巴黎的某一所不是很出名的高中,其次是那所高中附近的一间正在招租的小公寓,最后则是佛罗伦萨的艺术学院。
他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谢闻湛曾经的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佛罗伦萨吗?”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谢闻湛,你越界了还是什么来着。
一切好像都忘记了。
留下来吧。
至少在死前,还能记得他。
于是,他决定去了解谢闻湛。
他退了房。
那个服务生似乎是早在预料之中,将租房的一半费用退给了顾时舟。
顾时舟本不想接的,可是那个服务生说,在交这份费用的时候,那位先生也留下了一份东西。
他说:“只有他退房时,收下了这笔钱,才可以把这份东西拿给他。”
顾时舟接过了谢闻湛留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个包裹。
顾时舟打开来看,那是一张佛罗伦萨米开朗基罗广场的照片,以及莫奈花园的照片。
照片上的日期大概是九年前的时候。似乎也是顾时舟初到佛罗伦萨的那几年。
顾时舟收下了照片,回了房间打算收拾一下东西。
打开灯的第一刻,他看向了摆放在窗的旁边。
画架上的画。
至今,还是没有上色。
顾时舟其实并不打算上色,他走了过去,将画拿起。
他其实当时在莫奈花园的时候,只是粗略地勾勒了一下谢闻湛的轮廓。
本打算说回来之后再继续画,然后再上色。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可能了。
他放下了画,挽起衣袖,继续勾勒下去。
熟悉的脸庞,那双眉眼,高挺的鼻梁,以及那人性感的薄唇。
还有一颦一笑间透露出来的温柔。
顾时舟勾勒出来后,突然间凑上前去,鼻尖轻轻地碰着那幅画,还染上了画的痕迹。
他说:“人走了,该忘记。可是,谢闻湛,你还没有告诉我。我该忘记你什么?”
那个在佛罗伦萨相遇的少年,那个在巴黎再次相遇的少年。
你短暂地到来,难道就只是为了短暂地离开吗?
好了,画好了。
只是依旧没有色彩。
顾时舟不想要上色,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该上什么色。
不是因为他忘记了当时的情景。
相反,他记得十分清楚。
谢闻湛当时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上衣,下身是一条带有白色条纹的黑色休闲裤,他当时还穿了一件染上阳光的风衣。
但是这些颜色,似乎都不用画。
因为你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想到这个人不穿衣服的样子。
美丽,性感,带有生命的力量感。
所以,顾时舟不打算画,即便他清晰地记得那时所有的色彩。
棱角分明的脸庞,微微有些卷的头发,说起话来带有的如同佛罗伦萨日落时浪漫的腔调。那是异国他乡的一抹浓烈的色彩。
就这样吧,他把画裱好,放在了行李箱的深处。
画旁边放着的是一个用郁金香编织好的戒指,没有送出去啊。
顾时舟回过头,望了望房间里整洁的布局和舒适的装修风格。
只住了三天,睡了三晚啊。
以往连没吃到自己心爱的蓝莓蛋糕都会有所难过的人,可是这次好不容易遇到自己心仪的房间却只住了几天,却没有丝毫难过。
离开这里的时候,顾时舟只是怔怔地站在房门口发呆。
他关上了门,就这样吧。
推着行李箱的手愣了愣,他想起了那幅画。
画上的人眼睛被一条黑色围巾遮住了。可锋利的下颌线,还有如同银河宇宙星空般神秘却又如同紫罗兰温柔的眼睛。
那双神情的紫色眼眸,只是看一眼就会让人忍不住沦陷和投降的紫色瞳孔。
但一切就这样吧。
他关上了门,将在巴黎的所有故事 都留在房里,连同那幅画,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意和那段不堪回首的故事都一一留在房间里,也留在内心深处吧。
走廊空荡的只有行李箱轮子转动的声音。
而随着声音越来越远,走廊也随之越来越寂寥。
顾时舟下了楼后,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
他跟那个服务态度良好的服务员说:“我要定这间房,定和这些钱相对应的时间。”
他顶着服务员有些错愕的眼神,将手中的钱递了过去。
服务员计算好费用后,问他:“你确定要订这么长的时间吗?”
顾时舟点了点头。
服务员似乎有些意外会有人订了这么久的房间。
他问道:“这位顾客,不好意思打扰一句,你很喜欢巴黎吗?”
顾时舟想了想,喜欢巴黎吗?不如说喜欢那个人带来的在巴黎的值得永远铭记的记忆吧。
他笑了笑,说:“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如果那位续房的先生在三个月内没有再度回来的话,麻烦你去那间房间,把那房间里的那幅画帮忙扔掉。”
他放下了房卡,转身离开。
走出酒店门口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阳光。
和来自冬天寒冷的气息终于到来。
顾时舟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北风。
顾时舟笑了笑,随后离开这里。
穿过北风,要去何处?
北方还是远方。答案是,不远的地方。
他真的有在这些地方留下痕迹吗?
顾时舟站在季卿说的那所公寓门前。
这里的痕迹很老旧了,他轻轻敲了敲。
公寓里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打开门的时候,出现的却并不是他想见的人。
顾时舟礼貌问道:“请问这里还租房吗?”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学生制服的男生,他留着一头长发,发尾应该是染了劣质色素,依稀看得出原先的玫红色。
男生道:“还是租的。”
说完,男生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时舟。
似乎是怎么都想不通,这样的人竟然会来这里租房。
他侧过身让顾时舟进去。
他给顾时舟粗略介绍了下公寓的环境。
一共两楼,三间卧室,其中最大的一间是留给公寓主人的,剩下两间卧室,一间这个男生在住,另一间就是顾时舟的。
公寓里的设施似乎都很老旧了,布满在上面的满满都是生活的痕迹。
顾时舟问道:“公寓的主人是会来住的吗?”
男生道:“偶尔会,我从两年前租下这间房的时候,他就只在大概六月我们学校举报的典礼时会来这里住上两天,然后参加我们学校的典礼。好像他还是我师兄。”
顾时舟问道:“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男生思索了许久,道:“我觉得他是个怪人。”
怪人吗?
顾时舟付了租金,租下了这间公寓。
他发消息给季卿,可季卿许久都没回他。
他放下手机后,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探索一下谢闻湛可能留在这里的痕迹。
顾时舟抚摸着墙壁,顺着墙上的纹路。
会不会,在九年前,谢闻湛也曾经像现在这样抚摸着这座墙。
顾时舟将掌心贴在墙壁上。
传来的冰冷有些不适应,可是透过那层冰冷,似乎又能看到谢闻湛留在这里的过去和生活。
谢闻湛,你的过去我不曾参与,所以我通过自己的方式来了解你的过去。
那你可就别生气,别怪我啊。
他将脸贴了上去,房间的隔音不是很好。
他依稀能够听到房间外,传来的客厅的电视声,以及公寓外的行人走路时交谈的声音。
好像,都是现在的事,又好像是过去的事情了。
顾时舟走下了二楼,一楼只简单放了长沙发,椅子,然后还有厨房。
顾时舟走了下去,坐在沙发上。
沙发可能是新换的,很柔软。
坐下去的时候,他总感觉有些像谢闻湛的手。
啊,又想到他了。
顾时舟扶了扶额头,似乎又在懊恼自己一次又一次想起谢闻湛。
可是,想起他的时候真的很幸福。
嘴角总会不由自主地上扬。
公寓的另一个租客叫方执,是一名在法国留学的华人。
方执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撕开了薯片的包装,将薯片递了过来。
顾时舟摆摆手拒绝了。
方执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然后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时舟摇了摇头。
方执却道:“可是看你刚刚的神色,似乎是有了?”
顾时舟不语,只是一昧地摇摇头。
方执又道:“那是有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很重要的人吗?
这一次吗,顾时舟没有笃定地点头了。
重要的人,谢闻湛吗?
他算吗?他算我重要的人吗?
顾时舟依旧摇了摇头,“那是一个难以忘怀的人。”
他忘怀不了谢闻湛这个人,忘怀不了他的温柔,忘怀不了他的拥抱,像他的人一样温暖。
顾时舟张开双手,倒在沙发上。
他说:“你呢?你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人?”
方执嘎嘣嘎嘣嚼着薯片的嘴突然就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吞咽下了薯片,指了指自己。
顾时舟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方执的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会。
才道:“对艺术生而言,似乎重要的人多了去。”
顾时舟又补充问道:“那,重要的人中有没有一个,你承认的最重要的人。”
方执思考了许久,问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有吗?”
顾时舟刚想解释一下,却突然间发现,在提到最重要的人时,自己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谢闻湛。
他哑言,竟然一时之间做不出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的阐释。
他说:“抱歉。我好像说不出来。”
方执似乎对这个问题也不是很执着,听顾时舟说他解释不出来也不强求,转回头去继续吃薯片。
他还说:“那等你直到如何说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下哈。”
顾时舟点点头。
如果到了能说的时候,我还能说出来吗?
这世间的所有问题本身就是问题。
大概,不会有答案了吧。
巴黎不知名的街道上,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
谢闻湛点了一支烟,在一个避雨的屋檐下吐出了一口烟雾。
他暂时不想去见任何人,所以他离开了自己习惯待的地方。
手机传来了季卿的消息。
他并不想看,又或者说,他暂时间不想再管任何事情。
想要一个人静静的看完这场雨。
雨的颜色对他的眼睛而言,不会造成太大的刺激。
这也意味着,他可以透过雨,去看去感受这世间的颜色。
他侧过身看向旁边在躲雨的一位岁数约莫在二十岁左右样子的人。道:“你没带雨伞吗?”
那个人似乎没有想到谢闻湛会主动地跟自己聊天,他仓促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抱歉,跟你待在一个角落了。不过你放心,这雨下完的时候,我就会离开的。”
下完雨的时候,他就会离开。
这场景好熟悉。
好像他看着顾时舟离开的时候也是在下雨的时候。
可他离开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下雨。
是不是因为他不该离开呢。
他看向身旁的人,这个人的眉眼里还留着一丝青涩,似乎是一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
淅淅沥沥的雨没有如江驰熙想的那样很快就停了。
雨,应该越下越大了。
而也是雨下大的那一刻,那个他跟着躲雨的身影转过身来,对着他说话。
声音和突然下大了的雨声一起,让江驰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那双紫色瞳孔的主人,在雨声中,对自己道:“我能否邀约你?”
他手中提着的晚餐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
那双紫色瞳孔的主人,雨越下越大。
慌神间,他已经提起了掉在地上的晚餐,就像他邀约的人已经答应他了。
那就答应吧。
看着那双紫色瞳孔,模模糊糊间,有一道声音这么说,那就答应吧。
直到后来,江驰熙想,那或许是他见到谢闻湛时唯一会说的话:我答应了。
他不会后悔,因为遇见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