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奶油黏腻地糊住了我的眼睛,浑浊的液体顺着鼻梁滑落。冰冷的触感直穿皮肤渗入血管,我的心也跟着凉透了。
“生日快乐,快乐在哪?因为你回来我就快乐了?”他的语调像一条没有波澜的直线,低着声冷冷地质问我。
现在快乐在哪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只清楚以前的快乐很简单,是生日时分一人一半的蛋糕,挑的玩具也是一人一半,好喝的也是一人一半,什么都是一人一半。
因为我们分别诞生于清晨和暗夜,一明一暗,好像天生灵魂就应该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一半留给彼此。
“都过去六年了,何必还装作这副极致真诚的样子,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被你哄的团团转的顾昀修吗?”
我愣在原地许久,我哥抬手抹掉了我眼前的奶油,我像是被下了允许指令的机器人终于睁开了眼。
“顾砚知,真没必要。”
我哥勾起手指温柔地抹掉了我眼角滑落的泪,垂落的手又狠狠捏着我的衬衫,指腹在上面摩擦,“太贱了。”
我的肩头被捏得发痛,脑子都空了,咚一声房门随之被重重地摔上。
水龙头冲刷着脸庞,黏糊的奶油像洗也洗不掉的自尊。我哥说得对,我简直太贱了,贱到居然直接忽略掉是我先抛下我哥走了六年这个事实。
六年,有两千一百九十天,有五万两千五百六十个小时,那么久那么长,没有任何人会停驻于原地永远眼巴巴等着另一个人回来吧。
就算是我哥,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雨突然下得好大,雷鸣轰至,雨点像细小的锤子粗暴地拍打着窗外的树叶,发出令人烦躁的沙沙声,混杂着风声灌进我的太阳穴里。
阵痛在我的颅骨里回荡,我像一具暗地里扭曲爬行的蛆,拼命想拉开书包的拉链。
尝试了好久,拉不开,我放弃了。胃里连带着翻涌起钝痛,像有人用生锈的钳子在里面缓慢地喇着。
我脑子里浮现我哥的脸。他从小就长得帅,薄唇双眼皮,高鼻梁又有卧蚕。大家都觉得他面相冷冰冰不好接近,可我知道他真的很温柔。可今夜过后,遮羞布被拉扯得稀烂。我跟我哥好像回不到以前了。
我一直在干呕。如果换做是以前,我会惜命马上去拿药,不兑水我都能吞下去。可今夜我只想惩罚自己,这些痛都比不上我哥苦等六年未果的痛。
闷雷轰隆隆地震慑我的灵魂,我蜷缩在被子里颤抖。
我哥掀开被子爬上来抱我,抵着我的额头,吻了吻湿透的眼角又抚摸着我的脊背。我应该是被惯坏了,变本加厉地撒着娇说,“哥,我想要贴贴嘴唇。”
我哥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嘴唇薄薄的,贴起来冰冰凉凉的,但不一会儿就暖乎乎了。就像他的心一样,外冷内热,我霸道地占有他独属于我的温柔。
是梦吗?还是梦吧。
如果此刻有一个生锈的保险箱,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把我哥藏进去,连同钥匙扔进深海,我也溺死在深海。这样我们灵魂半半合一,就不会分开了。
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
昨晚设置的闹钟不合时宜地响了,思绪被打断。我睁开眼睛,嘴里弥漫开一股熟悉的血味。我发现我哥倚靠在床边正看着我。愣了片刻,我坐起身来,“早..哥。”
我哥也站起身,金光撒下的阴影都带着冷刃般的寒意。我梦见他了,所以心虚不敢看他,他也没有回应我,只是像昨晚一样砰一声就关门走了。
我试着重新熟悉这座城市,也在试着重新融入我哥的生活,但是他好像一直不给机会。我分不清是他在躲着我,还是我在避着他。
生日在春分,那夜过后北半球逐渐昼长夜短。太阳挂在天空的时间持续在拉长。见到我哥之后,我也觉得一切会变好。我偷偷把药量减少了,换成了我们都最爱喝的芋圆奶茶和葡式蛋挞。
剩下的半份都被我放在我哥的房门口,门缝中透着光,他还没睡,我敲了敲门不敢等他开门就走了。
直到一个月后,我倒在床上,脑中思绪不停破碎重组天旋地转。他居然会舍得那么久不理我,太过分了,以前从来不这样,只要我把半份共同爱吃的东西诚挚奉上,他只会在下一秒贴贴我说原谅我了。
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今夜喝酒了,喝了多少我也不记得了,借着酒劲我一定要知道答案。
于是我踉跄地光着脚走到房门口,将半份草莓蛋糕轻轻地搁置在旁边,抬起手重重捶在门板上。
“哥!!”我突然没了力气,身体像被骤然剪断线的玩偶,软绵绵地顺着门板滑落。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卧室灯太刺眼了,我睁不开眼,“哥。”我又喊了一声。
“哥在呢,想我了?弟弟。”
卧室传出的声音夹杂着油腻和轻浮,我眯着眼睛聚焦在那个人身上。整个人趴在地上像一滩烂泥。太不体面了,但在我哥面前,我不会顾及自己的形象,可说话那人并不是我哥。
“哟,弟弟,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居然醉成这样。”
苏贺章蹲下身,他镶着金表的手腕在我面前明晃晃地晃动。
如果我现在清醒着,我一定想把那串表硬生生从他手上扯下来然后摔回他的脑袋。
啪啪,皮肉相击的声音贯彻我灌满酒精的脑袋。苏贺章啧了声拍拍我的脸颊,“还这副模样?顾砚知啊顾砚知,多年不见我以为你依旧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体面的很呢。”
他轻捏两根指尖扯起我皱巴巴没有熨烫过的衬衫,“你现在像一条狗,知道吗?”
“也不过如此。”他缓慢地从我身上跨过。砰的一声,我听到陶瓷片从台阶滚落的声音。
“我以为是谁整天往我房门口送这些剩一半的东西,原来真是你啊?你施舍啥呢?剩饭剩菜?”
我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滑落,紧咬齿龈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你,为什么在我哥的房间?”
“你哥?我不就是你哥吗?诶,不对。你哥是顾昀修,那才是你想找的哥。”
他说完就把残存的蛋糕胚往我身上砸,尖锐刺耳的笑声犹如玻璃渣一片片在我的皮肤上割。
“你哥这样的走狗也配住我精心装修的房间?他只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馊掉的烂货,养在别人家的一条寄生虫。”
苏贺章又蹲下来抚平我紧皱的眉头,用一副很心疼我的语气说,“我们砚知,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别皱眉,这样不好看,苏哥哥不喜欢。你们俩呢,一个是遗弃的狗,一个是寄养的狗。绝配!狗啊,只配住在地下室里。”
我攥着拳头死死盯着他,他很不高兴,所以一把就把我扯开丢出房间。
原来我哥的房间是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我跪在地下室前,双手撕扯那把橡胶锁。为什么我哥是住在这种地方,他到底住在这种地方多久了,他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脑子里充斥好多疑问没有答案,空气混杂着血腥味,那把锁我不知道扯了多久才扯开,记不清了,只记得拉开铁门进去,扑面而来一股潮湿和熟悉的木质香。我贪婪地呼吸空气中属于我哥的气味。
地下室就巴掌大,密密麻麻堆着许多破旧的纸箱。打开纸箱,我适才抑制在眼眶的泪再也控制不住。
里面放了我四岁送他的风筝,五岁送他的树叶标本,六岁送他的一整套漫画书,七岁送他的玩具模型……一直到我离开前的十二岁,我送他的礼物被一个个精心包装并且按顺序堆叠着摆放。
后来六年间,我给他信件和生日礼物又在哪里?我像疯了似的在这些破旧纸箱里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