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雨懒得管这两个挑起事端的肇事者，回头对着律师说：“李律师，我心情很好，所以我选择……”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戏谑地看着周围的人，“追究到底！登报吧，我倒想看看登报的影响有多大。现在自媒体也很多，我自己也可以掏钱同时登在外地的自媒体号上，甚至把来龙去脉都说得一清二楚。”
“大侄女，不要冲动，一家人不至于闹成这样，真的不至于让外人看笑话。”二婶婶一直在旁劝慰道。
陈墨雨的性子有多刚烈，当年又受了多少委屈，她们这几个旁观者确实清楚。自家大嫂嫂被大哥和朱爱华逼到自杀，作为陈家的儿媳妇，她们心里自然也是几万个不痛快。但是川城这么小，真的闹开了，对他们一家人都没什么好处，自家还要在川城生活，小孩又小，一家人少不了被连累成为八卦点。
“不冲动啊二婶，让外人看我们家的笑话，这是我做梦都想干的事！只是没想到我奶临死还能助我一臂之力。李律师，刊登母子关系断绝声明的时候，父女断绝声明也顺带一起登上吧，这样显得热闹些。”陈墨雨笑容怪异，阴阳怪气地安排着后续。
说话间，她甚至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涌上了全身，但同时又感觉内里到空虚感更甚。
“陈小姐，赵女士的附加条款实施时间是等她过世三个月后。意思是，她给你三个月时间考虑。”李律师见陈墨雨丝毫不犹豫，也不好规劝什么，毕竟外人哪里能体会当事人吃的苦，他只能实事求是地履行告知义务。
“行，随便。管它是三个月还是三年，到时候我的答案都是一样。”陈墨雨说完这话，也懒得理在场的其他人，只是给挂在墙上的奶奶灵相拜了拜后，转身离去。
如果这个遗嘱不是有律师在场，这群所谓的“孝子贤孙”，估计真的能看在他们老大哥的面子上，逼着陈墨雨咽下这口气。最懂陈家兄弟冷漠无情的，果然是他们的生身母亲。
看着自己手机上多年前和奶奶的合照，陈墨雨的泪无声地划过脸颊，而且越发汹涌难收。这一刻，她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立无援。
发泄了一阵后，陈墨雨擦干眼泪，逼着自己收起澎湃的情绪，正打算叫车回酒店，手机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
【大美妞，你是今天到川城吧？你事情？晚上请你吃饭？】
发微信过来的，是陈墨雨多年闺蜜，尹顾。
名字听起来雌雄难辨，实际上是因为各取了爹妈的姓强行组的名。不过这种随便的取名方式让她青春期不算好过，这让尹顾十分坚定以后要好好给自家娃认真取名的决心。
尹顾是这次陈墨雨回家后唯一通知的人，当年玩得不错的那群友人早就各奔东西，而她是自己在川城仅剩的朋友。
爽快地同意尹顾自愿大出血的请求，陈墨雨准备回到酒店先休息一阵再出发。自己现在这个红肿双眼又恨意难消的状态，要回去处理一下才能赴约。
她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这样显得自己很无能。
约定时间一到，她踏进了尹顾定位的地方，一家几个月前新开、专做融合菜的餐厅。据尹顾说菜品不错，餐厅环境小巧雅致，很适合两人过来约会。当然，尹顾选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她说有个服务员小哥很帅，带她来见见。
眼前，尹顾极力推销的“帅哥服务生”正在给她俩点菜，陈墨雨鄙视地看了尹顾一眼，在小哥离开后，非常直接了当地说：“尹顾，你的眼光真的是逐年下降啊。”
尹顾倒是不恼，只乐呵呵地回答道：“你在花城待久了，不知人间疾苦。川城这种小城市你还指望出个吴彦祖吗？像苏辰那种级别的男人，这二十年我就遇见过这么一个。你眼光不要太高，刚刚那个小哥起码已经是中上水平了。”
尹顾嘴里不经意地提到了苏辰的名字，陈墨雨感到有些突然，想反驳点什么，但又觉得她说得没什么毛病。
虽然她现在看苏辰会带有色眼镜，但平心而论，他确实是自己姐妹团统一盖章认证的优质男。
尹顾见陈墨雨不说话，给她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脸色问道：“那什么，我就纯八卦哈，你和苏辰还有联系么？”
“有啊，逢年过节发个短信啥的。”陈墨雨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苏辰对她来说就是一个还算耳熟的名字。
尹顾一脸的不信，不过也不好追问，只是语气有些惋惜：“当年我挺看好你们的，那股暧暧昧昧的劲，现在想起来都让我荷尔蒙狂飙。我原本以为你们很快能公开，谁知道你俩都白长了一张嘴，居然拖那么久，最后还拖成这么个结果。不过你到现在都没去问清楚吗？我总觉得以他的为人，干不出这种脚踩两条船的事。”
陈墨雨不以为然：“张志成出轨的时候，杨歌跟你哭诉得少了是吧？你以前也觉得张志成是好男人来着，结果呢？这是不是说明你看男人的眼光不行？”
听到这些话，尹顾有些赧然，认真思考着自己看男人的眼光是不是真的不行。而陈墨雨在苏辰这件事上也不想再继续说些什么，只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茶杯杯沿处来回画圈。
正在此时，她听到隔壁桌传来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你好，请问是张小姐吗？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今天上午才听到过的低哑温柔嗓音又在耳边重现，陈墨雨都不用仔细琢磨，便猜到这个声音来自于苏辰。
陈墨雨一开始有些恍然，以为是自己幻听，抬头试图寻找声音来源，发现尹顾也听见了，给她使了个眼色，告诉她，苏辰在隔壁桌。
她们的桌台和隔壁桌中间隔了一个长长的花箱，里种满了半人高的绿植，被店家用作桌与桌之间的隔断，既添情趣，又显优雅。只是这种装饰隔断仅能遮挡视觉上的接触，隔音什么的还是差点意思。
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凑过去耳朵静静地偷听了一阵，便大概明白了一二。
苏辰今天来这里，大概是来相亲的。
陈墨雨知道苏辰在这里吃饭的目的后，下意识地烦躁不安，本无心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是那些话却自然而然地传入她的耳朵里，她越是想屏蔽掉，却越是听得清楚万分。
自己曾经的暧昧对象，坐在离自己不过三十公分的另一张桌上，和一个漂亮女人相着亲，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一种什么心情。嫉妒？不甘？愤恨？她想了一圈也没有答案，只是确定了一点，自己还在意他。同时，她也恨自己不争气，到了今时今日，居然仍旧放不下那段过去。
“那苏先生，你之前有过几段恋爱的经历呢？”在陈墨雨愣神的片刻，她听到了相亲姑娘问出了一个在相亲时让人尴尬万分却又始终绕不开的话题。
陈墨雨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她屏住呼吸，偷瞄了一眼对面的尹顾，发现她也在聚精会神地偷听着他们的对话，估计也是对苏辰的情感经历很好奇。
尹顾之所以好奇，无非是因为陈墨雨和苏辰突然闹僵的缘故。
说到他俩的关系，尹顾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他俩开始的时候，陈墨雨正和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甚至在某年暑假还被家里赶出去一阵子，据说那时是住在隔壁的苏辰收留了她，让她度过了流离失所的艰难时光。
在那段时间里，尹顾见证了他俩的纠缠与暧昧。虽然他们一直没有确认过关系，但尹顾一度认为，他俩之间就是临门一脚的事，就看谁先张嘴把事挑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两人，两年后突然就做回了陌生人。
准确说来，是陈墨雨单方面的断绝了联系，并且从此闭口不提苏辰的事。尹顾也是软磨硬泡了好些年，才勉强从陈墨雨口中得知原因。
据她所说，是她有次鼓起勇气去告白，却发现苏辰已经有女朋友了，那时候她才知道，苏辰让自己当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三。她平生最恨小三，苏辰明明知道，但还是故意这么对她，所以她也恨上了苏辰。
尹顾对陈墨雨的这番结论一直抱有怀疑。
且不说陈家的事闹得陈墨雨对感情失去了基本的信任，让她对“小三”“出轨”等事都处于极度敏感和应激的状态，所以稍微有一些风吹草动，她都可能会产生过度猜疑。就单拿苏辰对陈墨雨的态度来说，尹顾都不大相信苏辰是个脚踩两只船的人。
因为苏辰看陈墨雨的眼神，带着那种透彻入骨的炽热，带着那种求而不得的眷恋。她直觉，苏辰才是那个感情的下位者。
下位者怎么可能会出轨？
但是陈墨雨如此笃定且不愿再提及过往，所以尹顾一直以来也不好劝和什么，只是觉得事已至此，略有些可惜罢了。
可今天，隔壁就坐着曾经的当事人，正好聊着她最想搞清楚的关键问题，她不可能放弃顺便听这么一耳朵的机会。
苏辰在相亲的姑娘问出那个问题后，沉默久久。而陈墨雨和尹顾只能听见茶匙和杯壁碰撞而发出的清脆声响，猜不出苏辰现在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
“我想，我应该只有过一段感情经历吧。”苏辰慢慢悠悠地开口，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撒谎！陈墨雨嗤笑一声，心里升起一股无名怒火，烦躁地搅动着杯中的茶，试图靠发出些细碎的声音来掩盖住苏辰的回答，来表达自己对他睁眼撒谎行径的鄙夷。
只有一段感情经历？和谁？是他那个同学校的学妹？还是她这个只有暑假才在床上相约的不见光对象？甚至是决裂这么多年后，遇见的其他什么女人？
本来不想再继续听下去，陈墨雨甚至打开手机开始刷起短视频，企图分散掉注意力。但苏辰那独特的低哑嗓音，仿佛有灵性般，缓缓飘曳过来。
“我很喜欢她，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活着有了点意义。但是……”苏辰言谈听起来有些凝滞，带着被抛弃的无助感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错过了她。”
呵，狗渣男还演上了！
陈墨雨怒火中烧，她把手机狠狠地甩进包里，双手捂住脸，拼命地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但是没用。
她脑海里不断地回现着那晚，她跟了他一路，看着他在大排档牵着他的学妹和人吃饭，然后又送她回宿舍，最后两人在宿舍楼下相拥的场景。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转身离去，没有眼泪，没有不甘，独剩下麻木和空洞，让她在九月的初秋感受到彻骨的寒意，让她明白自己曾经想要托付终身的想法多么愚蠢可笑。
如果那时的学妹是他的挚爱，那么抱着她耳鬓厮磨的男人又是谁？雨夜给她温柔擦干湿发的男人是谁？在她被赶出家门，养了她一整个月，最后养到床上去的男人又是谁？自己对他而言，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