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德一个人默默地浇完水,就差不多到晌午了。
今天寺庙的大门是关闭的,没有前来的香客,因此也少了很多事情。
午饭过后,莫名的,他想放纵自己一个下午,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不去想。
就单纯的睡一个下午。
就在他躺在床上神游之际,一个石子砸到了他的窗棂。
“呆子,你在想什么呢?”
静德听见声音,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窗户是槛窗,向外打开,此时,只见李如意扒开窗户,整个人从外面跳了进来。
她拍了拍手,环视一周,看着静德,爽朗地笑了笑,“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不出去听他们讲经啊?”
静德见到她来,说不出是惊讶更多还是惊喜更多。只是一想到卧病在床的师父,整个人又开始有点无精打采了。
“你怎么找到这边了。”
来了人,他此时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给李如意倒了一杯茶。
两片绿油油的茶叶浮在茶水中,起起伏伏,这是方丈最爱的茶叶了,据说是什么品种的龙井,平日里他自己也舍不得泡茶喝。
想起李如意之前说,她跟方丈是旧识,静德这才拿了出来。
李如意却嫌弃地推开茶水,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我喝不惯茶水,你这有肉脯没?”
静德对于她出格的发言,已经见怪不怪了,想了想,还是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包果脯。
“这是我师父做的果脯,用了青梅、黄桃、红枣、脆李、鲜花做出来的,他说俗世人吃的肉,便是这个味道。”
“哦?还有这种事?”李如意闻言,将信将疑地捏起一片,放进嘴里。
只一口,她的蛾眉便微微皱了起来,“呸呸”了两声,将口中的残渣吐到地上,连带着还没有吃过的也丢到了地上。
“噫,味道分明就不一样。”
静德看着有些心疼,将她丢到地上的那块果脯捡了起来,吹掉上面的灰尘后,放进自己的嘴里。
没有变味,酸酸甜甜的。
静德收起了剩下的果脯,语气有些责备:“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不喜欢就不喜欢,哪有这样糟蹋的道理?”
李如意揉了揉鼻尖,打了个喷嚏,语气有些不满:“分明是你骗我在先。”
静德不想搭理她,先前觉尘所说,她是李员外家的长女,当今圣上也为她私下婚约。
料想应该是名门贵女,吃穿用度都十分讲究。
今日一见,只觉得刁蛮至极。也不知昨夜为何自己会对她产生别样的情感……
回忆起昨夜的旖旎,静德只觉自己被妖邪冲昏了脑袋,或者说根本没睡醒。
“我又没有吃过肉脯,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一样的?”年纪尚小的静德把东西收拾好,觉得气不过,还是回怼了一句。
不过话说出来就不气了,他又想起李如意方才似乎正在找自己,便问:“你找我做什么?”
李如意起身,笑意盈盈地将他摁到椅子上坐下,将静德先前泡给她的那杯茶推到他面前。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静德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李如意伸出食指,粉嫩的指甲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下,她自顾自地将刚才静德收起来的果脯又拿了出来。
“我去找了他,他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这里的他,自然是指方丈,也就是静德的师父。
静德的眸子暗了暗,也没有问为什么当时不跟着他和郑离一起进去。
“他说了什么?”
“他说,把你交给我了。”
“啊?”
“还说,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我让你往东,你绝不往西。”
“啊……”
看着静德从震惊到怀疑人生的表情,李如意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眉梢弯弯的,笑起来有两个明显的酒窝。
此时,静德再傻,也明白李如意这是在拿来开玩笑,不由有些气恼,又暗自责备起自己竟无丝毫防备。
“这并不好笑。”静德说。
他打开门,走进院子里。
这个院子比先前方丈居住的院子小多了,主要是用来种菜,刚才他休息的屋子也是小小的,他中午便在这边休息。
除了菜园,院子里还有一棵大桐树,从他有意识开始,就一直这么大。如今已经落叶了,树叶稀稀拉拉的挂着,像一位走入暮年的老者。
“我师父……他还好吗?”
静德看着那棵梧桐,虽然知道问题的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向李如意再次确认,希望能听到不同的答案。
“情况不太好。”
李如意跟着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铁盒,里面是刚才静德收起来的果脯。
她越过静德,走到树下,用手抚着树皮,不知何时收起来脸上的笑意。
微风吹过,静德闻到了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栀子花,又有点像牵牛花。
似乎跟昨晚闻到的有点区别。
“我今晚也要走了。”
李如意轻轻一跃,便轻盈地落到了离地三四米的梧桐树枝丫上,站在上面,背对着静德,看向外面。
静德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不知为何,竟然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一抹孤寂和忧愁。
原来她也不总是快乐。
“你也要走了……”
静德喃喃道。
或许,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想过李如意会被拦住。被困住的,自始至今就只是他而已。
突然,枝丫上的李如意仿佛断了线的风筝,被风一吹,直愣愣地从树上倒了下来。
“小心!”
静德心下一惊,也顾不得什么,大喊着朝她那边跑去,试图接住她。
李如意却在将要落地时腰部发力,整个人后空翻,双腿稳稳地站在地上。
有惊无险!
只是这一落地倒是跟赶来的静德面对面。
不过小和尚年纪小,整个人只到少女的胸口高。只一眼,他便背过了身子,脸颊隐约浮现一抹红色。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李如意顺手揉了揉他光溜溜的头,“还有就是,想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跟我走?”
静德没说:“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走便走,何必告知我?”
微风带着树叶落到了李如意的肩上,好半晌,她问:“呆子,你要听故事吗?”
听见熟悉的问话,静德又想起了卧病在床的师父,眼眶突然又有点酸涩,回过头问李如意:“这是师父的意思吗?”
李如意没去看他,而是径自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拿出先前拿的果脯,放在嘴里嚼了嚼。
“差不多吧!”
说着她看向天边,厚重的乌云遮挡了太阳,整个天空呈现出浓郁的灰色。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静德不理解,继续问。
说到底,他跟李如意也不过才见面,加起来的时间还没有一天。虽说他确实对其有好感,但也未免有些草率。
而且,她有自己的家,兄弟姐妹……
这跟他想追随郑离大法师修行不一样。郑离是有名的高僧,总是孤身一人云游,自己也亲眼看见过他的本事。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用知道。”
李如意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静德听着,心里有些不以为意,分明先前还说才及笄,这也没比自己大多少。
“不想听故事的话,就好好歇息吧。我会在最后一抹夕阳落入山林的时候,过来找你。”
她说完,足尖轻点,就越过院子里的围墙,不见了踪影。
一直到她的身影从视线里完全消失,静德才收回目光。
也许他该去陪陪师父……
小和尚急忙打开院子的大门,跑了出去,走到一半,又火急火燎地跑回室内,将茶叶和剩下的果脯也带上了。
方丈院。
院子里冷冷清清,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几只麻雀在檐角自顾自梳理着对方的羽毛。
见静德进来,便齐齐扑腾着翅膀飞开了。
先前,煎药的炉子还放在原地,下面柴火烧得焦黑。
静德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笨重地将炉子取下来放到地上。里面还有半壶药水,此时已经凉了。
他可以嗅到里面的艾草和黄连的苦味。
“师父总说,苦尽甘来。现在却还跟小孩子一样不肯吃药。”
静德将药水倒入一边的瓷碗里,口中喃喃自语。
瓷碗是常见的那种黄褐色的,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缺口。静德清楚地记得,这是自己之前生病吃药时不小心磕破的。
他用嘴唇抿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
现在正值九、十月,整体温度稍降,但并不算寒冷,药入口凉凉的,带有一丝苦涩。
这让他不由自主脑补出蝎子、蜈蚣等毒物大杂烩。
静德将脑海中的念头甩出去,颇有些大人语气:“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在给师父治病。”
他稳稳地端着碗,走到方丈室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声音。无人应答。
静德想,师父应该还在睡吧,以前遇到的身体虚弱的老人,一天也会睡很长的时间。
睡太久了也不好,很多人就是这样,睡着睡着就没能再醒过来。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一股很淡,但刺鼻的味道传开,他感觉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推开屏风,走进内室。
眼前的一幕,让静德呆住了,他只觉浑身一凉,整个人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
而他手中的瓷碗也顺势掉落在地,碎成了好几片,里面黄褐色的中药留在地上,溅开,而后像一条条蜿蜒爬行的小蛇。
这是……
他想放声尖叫,却感觉自己像是突然失了声,什么也喊不出来。他想强撑着跑出去,却好像没有了骨头。
皮,
无皮的尸体……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有妖怪来到这里,将方丈的皮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