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通江河畔。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染成了一片绚丽的橙红色,余晖洒在河面上,仿佛给河水铺上了一层金色的绸缎,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被定格在这幅美丽的画卷之中。暖风拂过林檎的脸庞,轻柔得如同母亲的手,林檎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看着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空着的货船正靠在码头旁等待装货,满载的货船朝着远方缓缓驶去,船身在水中荡起道道波纹。看着远处美如画的风景,听着四周嘈杂的交谈声,林檎想昨晚是否真的有一场疾风骤雨?雨夜中神秘女子真的到访过吗?跟这眼前世界相比,昨夜更像是一场梦境。
“劳驾各位让让,这批器皿十分易碎,麻烦让出个道来。谢谢,谢谢。”
沉浸在思绪中的林檎被这声音打断,河畔旁站着的人纷纷开始朝路边移动,林檎也被人群裹挟着带到了河畔边上,赶紧站稳了脚。此处距离河边已十分近,再不止步就要掉入水中了。
不曾想刚站稳脚步,自己就被人狠狠一推,想要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已被人捂得结结实实,一番挣扎过后脑袋却晕晕乎乎,眼睛也逐渐睁不开。
城郊民宅
身着青衫的女子站在书案后,两名身穿短打布衫的男子并排站在书案前方。
女子年纪不大应有十七八的样子,身姿挺拔、皮肤白皙,面庞没有一丝脂粉痕迹却十分秀丽。
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之物,最中间放着一封文书,密密麻麻写着些文字,墨迹还未干透。女子审视着自己写的文字,额头一皱,“唉,字迹还是差了些。”
“我看主子这字已与林老大人不差多少,何必苛求自己。”出声的是年轻一些的男子,他身材高大挺拔,体格健硕结实,身上的布衣虽朴素却干净整洁,看样子是个精炼能干之人,若说美中不足便是男子右脸有道深深的刀疤,让男子原本刚毅的面容显得有些可怖。
“我不过是出门前才拿到了林老的笔墨,连日来不是忙于赶路便是熟悉环境安排人手,少有空闲练习模仿,不说神似便是形似都是勉强。十三,你倒是比我还敢托大。”女子摇头。
“哈哈哈霍十三,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哈哈哈。”另一个站着男子闻言笑道。
这名男子样貌平平却仍让人记忆深刻,只因他浑身散发着凶悍狠厉的气势,面容黝黑粗糙,额头宽阔眉毛浓密,眼睛虽不大眼神却异常凌厉,下巴上的胡须又黑又硬,乱蓬蓬的。
如此样貌的两名男子却在一名样貌清秀的年轻女子面前毕恭毕敬,倒是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冉平,主子面前不得放肆。”霍十三出言制止男子的嘲笑。
女子闻言嘴角上扬,将刚刚写好的文书放在炷焰上,看它燃尽后便再次提笔。
“十三,大姐身边的霜露找到了没有?大姐死后只她一人出过金府,要想知道当年实情,她必是唯一线索。”女子侧头问。
“禀主子,至今没未找到。都城附近的山匪在山下都有情报点,属下重金求信,按山匪们视财如命的性情也该有人联系属下了,但至今毫无消息。询问与我们相熟的几个山匪,他们也说从未听过当年有劫掠官家妇人的事情发生。”霍十三回复道。
“不过,属下这些日子倒逐渐与一名负责金府内院的车马管事相熟,他自称已在金府管事多年,府内妇人出行都经他手安排,可属下问及当年大小姐丫头遭山匪截掳之事,他却支支吾吾不肯透露实情。主子,看来你的怀疑没错,大小姐之死必有蹊跷。”
女子闻言默默点了下头,复又问道,“人到了没?”
“禀主子,约莫时间应是快到了,属下这就去看看。”十三说完便出门去了。
女子又看向冉平,“林檎呢,醒了没?”
“还没有,下属们回禀没下猛药,到这时辰还没醒应是林檎体弱,不敌药力所致。”
“不等他慢慢醒了,现在就弄醒他吧。”
女子将桌子上的文书收拾起来,便和冉平出了书房,转身进了旁侧的厢房。
只见林檎正躺在床榻上昏睡着,冉平掏出袖中的清凉膏,抹在林檎鼻子下面。
一会儿功夫林檎便悠悠转醒,坐起身来抬手扶着额头。
“额...是你,你为何绑我?”林檎有气无力的说道。
“谁让林同知身后尾巴太多,我不想节外生枝便只好如此。要怪就怪林同知自己,既已决定合作,何必防备心如此之重?难道林同知不清楚,合作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女子进屋便坐在了正中的椅子上。
“信任?我对你一无所知谈何信任,不若阁下向我尽述底细,我们也好尽快互生信任。”林檎边说边打量四周环境,发现自己是被带到了一间厢房之中,看屋中摆设不像是客栈这种临时住所,应是寻常住宅。
昨日雨夜中出现的神秘女子此刻正端坐在上首,身旁站了个虎背熊腰、面目凶狠的男子。她今日倒是没再遮面,看这女子的样貌倒和自己猜测的年纪相差不大。看完一圈,林檎才发现自己则坐在床榻上,男女同室虽有其他人在场但终归于理不合便挣扎着起身。
“既是合作我的身份自会如实相告。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向林同知展示我合作的诚意。”女子示意冉平将林檎搀扶过来。
同时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我这有一份卫亭的刑部判决文书,想来林同知对这上面的内容已十分熟稔。据我所知,德丰三年你与卫亭一同登科及第,自此相识。你与他不仅志趣相投,后来更是亲上加亲成了连襟。后来你家遭难,卫亭在这期间上下奔走为你疏通关系。”
随手将判决文书递给了林檎。“卫亭此人,说好听点是正直,说难听点就是固执。今年春闱他作为监考人员正好在曾旭明的监室巡查,曾不经意撇见过他的卷面,后期得知这平平才学竟一举夺得魁首,自是不相信。遂私下探查这其中秘辛。”
说到此处,讽刺道“卫亭虽是礼部官员,倒是可以去大理寺任职,不然怎会做这狗拿耗子之事。”
说罢瞥了一眼林檎,林檎想张嘴反驳却又忍了下来,女子继续说道“不想倒真让他查清了这其中原委,原是曾氏与礼部尚书沆瀣一气,私下调换考生答卷,卫亭得知后倒是利落,一纸诉状将此事秉于皇帝。谁知被曾氏一族倒打一耙,再加上礼部尚书狗急跳墙撕咬卫亭,最终竟落得个自己收受贿赂参与舞弊的下场。”女子感慨道,“如今这世道倒是黑白不分,有权便可偷天换日,无权便只能指天骂地。林同知难道不想手握生杀大权,搅弄一番云雨?这权势可是好东西呀!在下刚好可以助你平步青云。”
“林某对这般权势避之不及,想来阁下对林某观察多日,难道不清楚林某是何种人?”林檎反问。
“林同知大志向,自是不屑于与之同伍,在下也是十分钦佩。只是不知这般骨气可能助卫亭脱难呀?如今我倒是有办法能让卫家老小逃出生天,不知这份礼物可否证明在下的诚意。”
“你想怎么做?卫亭如今身陷囹圄不日便要斩首,他的尊长妻儿也已被监管起来等待发配。此事刑部文书已下,再无翻案可能。除非你当场劫狱不然如何救他性命。”
“我正是打算劫狱救他。”
“你,你,这如何救得!别说刑场有官兵层层把守,就是你得了手又如何逃得出去,这都城城门一关,你便是插翅也难飞。”
“人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自然也有我的门道。只是若我救出人来,便是向林同知展示了我的诚意,却不知林同知要如何向我展示结盟的诚意?”
“你想如何?”林檎反问。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一封加盖林老太爷私章的书信。”说着便将之前写好的文书递了过去。
林檎伸手接过,等看清里面所写内容顿时呆住,“你们,你们这是...”,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来,闭上眼睛一定神,“想让我盖章绝无可能!蒋狗一派是胆大妄为,你们又何尝不是包藏祸心,都是害群之马。别说我今日并没有将父亲私章带出来,便是带了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哦?昨日离开时已与你交代清楚,若想与我合作,今日申时末要携带林老太爷私章前来。我看林同知准时出现在约定地点还以为这是结盟之意,不曾想你竟未带私章,那在下不免好奇林同知此行何意?我看你身后只有家丁尾随,并无朝廷官差。既不秉于朝廷,又不与我合作,却偏偏出现在约定地点?这是何用意?”
“主子,何须与他多言,我看他就是找死。我这便替您除了他。”冉平说着便要拔刀杀人。
“既看了你这书信我也自知绝无活着走出去的可能,但即便我死,我林家也绝不会做这不义之事。”林檎怒斥,脸上倒无丝毫畏惧之色。
女子抬手制止冉平,“住手,还未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如此沉不住气。”
站起身来走到林檎跟前,“想来卫亭不愿听到这个答复。不过倒是可以理解,这朋友之义、同窗之情到底难和骨肉至亲、家族荣辱相比。”
“你竟拿卫亭性命要挟我!无耻!”林檎拍案。
女子一把夺过文书用它抵在林檎胸前,用力地、一下一下的砸在他的胸膛,“该说我是了解你呢还是了解你这类人呢?满心愤恨却连挣扎向前的意志都没有,注定要仰人鼻息、望他人项背。”
转身看向门口,“林参知,我敬你是个不畏强权、仗义执言的君子,不想儿子竟如此窝囊。”
林檎闻言抬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此时本该卧床的父亲却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