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上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我盘腿坐在工作室的木地板上,轻轻抚过盒盖上歪歪扭扭的贴纸——"阮念的宝藏"。十五年过去了,胶带边缘已经卷曲发黄,但童年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深吸一口气,我掀开盖子。
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张褪色的拍立得照片。十二三岁的女孩扎着歪歪的马尾辫,脸颊上沾着一点水彩,正专注地在素描本上涂画。她身旁的少年高出大半个头,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眼角微微下垂,正用我熟悉的那种温柔目光注视着女孩作画。
我的指尖轻轻描摹照片上少年的轮廓,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
程越。
十五年过去,光是看到他的影像,依然能让我的呼吸变得小心翼翼。这个铁盒里装着的,是我整个青春期的秘密——关于那个住在隔壁,陪我长大,却从来不知道我爱了他多少年的男孩。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响亮,时光随着声波倒流,将我带回到那个遇见他的夏天。
2003年7月,梧桐巷。
搬家卡车卷起的热浪让十岁的我眯起了眼睛。我躲在妈妈身后,小手攥着她的衣角,透过缝隙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梧桐巷很安静,两侧是同名的树木,宽大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念念,别害羞,跟新邻居打个招呼。"妈妈轻轻推了推我。
我摇摇头,把脸更深地埋进她的棉质连衣裙里。新环境总是让我紧张,尤其是那些陌生的声音——汽车喇叭、邻居的谈话声、远处工地施工的噪音,全都混在一起冲击着我的耳膜,让我想捂住耳朵躲起来。
"您好,需要帮忙吗?"
一个清亮的男孩声音从侧面传来。我悄悄转头,看到一个高挑的少年正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蓝色短裤,皮肤被阳光晒成健康的小麦色,额前的黑发微微汗湿。
哎呀,太谢谢你了小伙子。"爸爸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指着几个纸箱,"这些书箱确实有点重。"
"没关系,我帮您搬进去吧。"少年轻松地扛起一个装满书的纸箱,手臂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结实线条。
我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上沾着一些黑色机油,指甲却修剪得干净整齐。他经过我身边时,身上有阳光、青草和一点点机械油的味道,奇怪的是,这种混合气息并不让我反感。
"这是你女儿吗?真可爱。"少年对我父母说,然后蹲下身与我平视,"你好,我叫程越,住在27号。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眼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感觉。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好又往妈妈身后缩了缩。
"她叫阮念,有点怕生。"妈妈抱歉地解释。
程越笑了笑,没有像其他大人那样说"这么害羞可不行"之类的话,只是点点头:"没关系,我刚搬来时也很紧张。这条街上的孩子都很友好,等你准备好了,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说完,他就继续帮忙搬箱子去了。我偷偷观察他的背影,注意到他走路时肩膀挺得很直,像个小大人。
那天晚上,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传来各种陌生的声音——蟋蟀的鸣叫、远处狗的吠声、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响。正当我数着窗外树叶的响声时,一阵微弱的"啾啾"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不是昆虫的声音,更像是...小鸟?
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撩开窗帘。月光下,一只羽毛未丰的小麻雀正瑟瑟发抖地趴在我窗外的梧桐树枝上,似乎是从巢里掉下来的。
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夏夜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探出身子,伸长手臂试图够到那只小鸟。树枝比我想象的要远,我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窗外,指尖勉强能碰到小鸟的羽毛。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碰到它的瞬间,小鸟惊慌地扑腾了一下,从树枝边缘滑落。
"啊!"我下意识地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个小生命向下坠落。
一道身影突然从树下闪过,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小鸟。月光照亮了那张仰起的脸。是程越。
"它没事。"他轻声说,示意我下楼。
我顾不上穿鞋,光着脚跑出家门。程越还站在原地,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小鸟,它的心跳快得透过羽毛都能感觉到。
"你怎么会在那里?"我小声问,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程越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我听到有小鸟叫,想着可能是从窝里掉下来的,正打算看看,就见到你英勇救援的一幕。"
我羞愧地低下头:"我差点害死它..."
"但你发现了它,而且想救它。"程越的声音很温柔,"给,你想把它放回树上吗?"
我点点头,接过小鸟。它的身体在我掌心颤抖,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程越从杂物间搬来梯子,稳稳地架在树干上。
"我扶着梯子,你上去找找鸟巢。"他说。
我一手捧着鸟,一手扶着梯子慢慢往上爬。
梯子微微摇晃,但程越的手牢牢固定着它,让我感到安心。
在接近树枝分叉处时,我发现了一个用干草和羽毛筑成的小巢,里面还有两只同样毛茸茸的小麻雀正张着嘴等食。
"找到了!"我小声说,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小鸟放回巢中。三只小鸟立刻挤作一团,发出满足的啾啾声。
爬下梯子后,程越正仰头看着树梢,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线。
"它妈妈明天早上就会回来照顾它们了。"他说。
我们并肩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那个小小的鸟巢。夜风轻拂,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热和草木清香。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地方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谢谢你。"我小声说。
程越转向我,嘴角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不客气,邻居就该互相帮助。"
月光下,我们相视一笑。那一刻,我注意到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星。而他也正专注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心脏怦怦直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阮念!"妈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这么晚了在外面干什么?"
"我该回去了。"我慌忙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脚,"明天见。"
"明天见,阮念。"程越的声音轻柔地追随着我。
跑回家的路上,我的心脏仍在胸腔里欢快地跳动。躺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回想程越接住小鸟时敏捷的身影,还有他在月光下温柔的笑容。窗外,小麻雀们偶尔发出几声梦呓般的啾鸣,像是为我唱催眠曲。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关于飞翔的梦。梦里,我和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孩一起,在洒满月光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一阵欢快的鸟鸣吵醒的。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成年麻雀正忙碌地往返于鸟巢和树枝之间,嘴里叼着虫子。三张小黄嘴从巢边探出,急切地等待着早餐。
而在树下,程越正推着自行车准备出发。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他抬头看向我的窗口,冲我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我下意识地躲到窗帘后面,心跳再次加速。透过缝隙,我看到程越笑着摇摇头,骑上自行车离开了。阳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在梧桐叶的间隙中投下跳跃的光斑。
那一刻,我不知道这个男孩会成为我生命中多么重要的人。我只知道,在这个陌生的新地方,第一次有人让我感觉,也许这里也能成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