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能让死人开口说话?”一个稚嫩清脆的女孩声音从桌前传来。
柳弋正坐在自己殡葬店内的长桌前,剪一朵黄色纸花,嘴角咬着一根稻草,眼也没抬,“客官,今天不营业了。”
“加个班!这可是妖司大人的事。”两锭银子“哐当”一下砸在桌案上,“钱不会少你一分一毫!”
柳弋把纸花小心翼翼地放进白瓷瓶,斜着眼瞅了瞅那女孩,她个子只比桌案高出一头,光着两个脚丫子,正双手抱胸不可一世地盯着他。
嗬哟,人不大架子可不小。
“不加!”
他随即捧了花瓶起身,看也没看女孩一眼,哼着完全不在调上的小曲儿大摇大摆地行至她身旁,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噗” 地一声把口中稻草吐到地上,那草杆子差点就飞到女孩脸上了,他吹着口哨,得意地往门外走去。
“你…!我砸了你这破店!” 女孩话音刚落,“啪” 的一掌下去,身旁一座泥像瞬间四分五裂。
柳弋朝身后轻瞥一眼,右手猛地一挥,将一陶罐抛向女孩,回手之际,手中已然握着一把折扇,正欲施展下一招式。
“音儿,不得无礼!”
一个空幽的女子声音从门外传来,陶罐也应声停在半空。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一个身形高挑、面容清冷的女子走进门来,她一袭蓝色纱裙轻薄如雾,单侧宽袖,另一侧手臂袒露在外,时值盛夏,衣裙斜襟之上却浮着一条雪白狐皮。
她同样赤着双脚,左脚戴着一串坠有铃铛的银链。
“我家音儿鲁莽,柳老板见谅,我是妖司云幽芙。” 她微微颔首,又瞥了一眼屋内狼藉,“店中损失我照双倍赔偿。”
说话间,那陶罐已悄然落地。
音儿奔过去扯着云幽芙的衣角:“芙姐姐!是他侮我在先!”
柳弋手中折扇倏尔化作一缕幽蓝荧光,于左耳凝聚为一枚扇形耳饰。
他叹了口气,方才还阴沉的脸上瞬间咧出一个微笑。
“妖族的大当家都亲自来了,想必此事极为要紧,”他朝音儿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就不跟这小丫头计较了。尸体呢?”
音儿刚要反驳,云幽芙轻抚她的头示意,音儿“哼”了一声,便气鼓鼓的扭过头去不再多言。
她衣袖一挥,地上出现一具男性尸体。
“这兔妖于数月前失踪,今日他神志不清地奔入家中,与妻子相拥片刻便断了气。”
“有魑魅的气息。”柳弋放下手中花瓶,俯身查看说道。
云幽芙点点头,“但死后却未如往常般化作黑气逃离,而且他的妖丹不见了,属实诡异。”
柳弋从怀中摸出一根稻草咬着,略带探究地道:“失去妖丹还能靠一缕执念奔回家中,看来对他妻子情之切切啊。”
他将手掌抚上尸身,幽蓝的妖力丝丝缕缕,“只是问魂需要死者妖丹或内丹完整,我只能尽力一试。”
忽地,云幽芙感觉身后一阵魑魅之气涌来,未待回头,一团黑气已然冲至尸身上方,正欲钻进尸体将其一并化作黑气。
痴心妄想!
云幽芙身形未动,只朝那黑气看了一眼,目光骤凛,几条由白雾凝成的绳索瞬间将其捆住。与此同时,身旁的音儿已现出白犬原型,将门边一女子扑倒在地。
那女子猛推一掌,将音儿击退,旋即起身欲逃,云幽芙却已闪身至其背后,挥拳击其后心处,一团黑气当即从那女子体内荡出,也即刻被雾锁缚住。
女子当即倒地,晕了过去——是那兔妖之妻。
云幽芙心头一紧,她竟被魑魅附体了么?方才从她家中竟未察觉。
她将那女子收入自己的妖域之中,准备带回府邸,随后转身朝着屋内款步而行,心中轻念一句“散”,那两团雾锁便骤然迸裂成无数冰刺,两道白光闪过,黑雾尽消。
云幽芙行至柳弋身前,却见他正神情木然地盯着雾气消失之处,想着应是事发突然,让他受到了惊吓。
她轻声说,“柳老板别害怕,这雾锁能让魑魅灰飞烟灭,绝无残余。”
“嗯?啊…”柳弋猛然回过神来,“早就听闻妖司大人是这世间唯一能彻底诛杀魑魅之人,百闻不如一见。”
“雾锁只能诛杀从北荒山逃出的少量魑魅,杯水车薪。”云幽芙顿了顿,接着说道,“还请柳老板再施展一次问魂术。”
柳弋重又抚上尸身,幽蓝光芒再起,片刻,柳弋起身道:“没有妖丹,无法将魂魄引出显形,我只能探得他模糊的记忆,死前似是在一处狱中。若要问魂,须得在七日内寻得灵昀石,趁魂魄未散之际施展术法。”
灵昀石是妖市的至宝,汇聚天地灵气而成。
这妖市位于人妖两族交界处的灵昀河底,由一位不知活了几万年的河妖涟裳掌管。只要银子给足,涟裳倒也不吝于出借灵石,只不过她是出了名的酒鬼,经常四处闲逛不见影踪。
云幽芙收了男尸,手中托着五块银锭说道:“我寻得灵石之后再来拜访柳老板,这些还请柳老板收下。”
柳弋端起那瓶纸花往门外走去,“不必了,刚您那小妖给我的两锭银子就够——”
“哇!!!”
只听得一声哀嚎,柳弋以迅如雷电、令人咂舌的速度猛地窜回了店内的长桌之上,蹲在那里,伸出手指着门口,声嘶力竭地大喊:“怎…怎么有一只狗啊!!!”
音儿闻声欢快地摇着尾巴蹦入店内,满脸皆是不可一世的神气模样,径直走到桌前,对着柳弋中气十足地 “汪” 了一声,吓得他浑身一颤,差点就从桌子上跌落下来。
“音儿,别闹了,你今天实在过分!”云幽芙斥道。
音儿变回小姑娘模样,笑得前仰后合:“早晓得你怕我,刚才就该直接现原形咬你。”
“实在万分抱歉。”云幽芙微微欠身,放下全部五块银锭,看着脸色煞白的柳弋,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只得转身离去。
今天是雪神祭日,街上满是参加祭祀仪式回来的妖灵,见了她都热情的打招呼。
身为妖司,中午她本该去主持祭祀仪式,但近日人妖两族均频繁有民众失踪,这是唯一寻了回来的,她急于追查真相,便让族中长老代为主持,自己匆匆来了殡葬店,此刻,也该前往神庙祭拜了。
心中咒起,白雾氤氲,转眼间云幽芙与音儿已来到神像面前。
神庙中已没有多少妖灵,贡品花朵之类堆满了神像周围。
那神像是位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女子,她手持长剑,神情庄严;在她的脚边,站立着一只英姿飒爽的三尾猫,双目炯炯,威风凛凛。
这是雪神雪凝与她的圣兽引月。
据传,数万年前,魑魅横行世间,屠戮平民无数。雪神携上古神鼎至北荒山,以身祭鼎将其封印,却未料魑魅冲破封印卷土重来,圣兽引月以自身全部妖血为介布阵,将魑魅再度封印。
为防封印减弱魑魅逃出,引月将妖丹催出留给当时的人妖两族族长,坠入山谷再无音讯,饶是上古大妖,没了妖丹又妖血尽失,想必也难活命。
灵界众生感念神明与圣兽恩德,为他们建庙塑像,供奉参拜。
那枚妖丹后来被炼化成六个名为“引魂”的法器,由两族首领与长老掌管,用于封印偶尔逃出的魑魅,直至今日。
云幽芙与音儿双膝跪地深深行了一礼。
起身后,云幽芙凝望着神像,想起近日频繁的失踪案,眉头微蹙。
神明,我何时才能寻得肃清魑魅之法?
云幽芙不禁叹了一口气。
正思绪纷纷,却见柳弋走到神像脚下,将一瓶黄色纸花与两坛桃花酿放在案上,右手搭胸,欠身施了一礼。
他一袭粗布黑衣,宽肩窄腰,面容清俊。黑发半束半散,用一根木簪草草固定,额前几缕发丝自然垂落,倒是有几分不羁随意之感。
柳弋盯着神像,突然开口问道:“不知那雾锁——妖司大人可是天生就会么?”
云幽芙被他没头没尾地突然发问弄得一愣,未待开口,音儿就已抢先说道:
“关你屁事!”话音刚落,就变为白犬朝他扑去。
柳弋双脚跳起,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扯着嗓子大喊:“你这只狗好不讲理!”
音儿前脚抬起又是一个猛扑,柳弋却也速度极快,一个闪身超门口奔去。
他边跑边嚷嚷:“你狗仗人势!哎呀不对,狗仗妖势!”
音儿气急,“汪呜”一声追了出去。
“妖司大人,告辞——”
这声音伴随着一阵蓝色的荧光,消失在了门外。
云幽芙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想着音儿必又四处玩耍,便独自回府了。
是夜,睡梦中惊觉有人坐于床前,丝丝凉意从额上传来。
云幽芙猛地睁眼,迅即掐住那人脖颈摁在墙上。
“别别别…咳…”
那人双手高高举起,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柳弋么。
“你深夜来我居所作甚?”云幽芙眸光冷冽,手中力道更加了一分。
“咳…我只是…觉得你像我一位故人…”柳弋因喉咙被擒,声音嘶哑。
云幽芙微微歪了下头,探究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