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河水阴，常年散发着寒气，近水的温度实在不算宜人。好在建议的篝火升起，温暖了这一小方天地，与之升起的还有白绸鱼表皮被烤熟的脂香。
暖融融的火光照在楚唯脸上，给他苍白的脸添了些血色，涂玉扫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你也不怕火？”
“我？”楚唯脸上摆出莫名其妙的表情，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里带了笑意，“不怕，我淹死的。”
涂玉脑中霎时间脑补出一个身着西装的小大人娃娃脸文员骑着自行车路过河边，结果被巨石硌倒连人带车带文件一起翻进水里淹死的小故事。
“嘿嘿。”涂玉心虚地笑了。
楚唯问他：“你笑什么？”
总不能说脑补到你的死法笑了吧？涂玉在心中狂敲木鱼，调整心情摆正表情：“一想到一会儿要吃到这么好吃的鱼，我就开心。”
楚唯狐疑地看着他，却也没说什么。
涂玉把烤鱼翻了个面，用刀尖刺了刺鱼皮。脱去了鱼鳞的表皮被烤得焦脆，一沾上刀尖就落下干脆的表皮，汁水从入刀的位置溢出，改过花刀的位置表面鱼肉微微卷缩，露出内里白花花的鱼肉。
涂玉为烤鱼抹上刚刚调制的酱料，把第一只鱼送给楚唯。
“干活儿的先吃。”
楚唯也不扭捏，伸手接过了：“好。”
烤过的鱼带有植物的清香，表面的脂肪遇火即化，浸入肥美的肉质间。前期腌制极大地消解了白绸鱼自带的苦味，反倒是激发了表皮的被火炙烤后的焦香。
“好吃吗？”涂玉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比起直白地提问，涂玉更喜欢通过观察别人的行为来了解他人对自己食物的评价。只可惜楚唯的表情波动太小，吃相也十分文雅，即使是席地而坐依旧挺直了脊背，身上的黑T恤硬是让他穿出了一身宽袍大袖的仙风道骨。
这鱼……楚唯看了看脸上写着“纯良无害”的涂玉，把胸中的疑窦吞了下去。
“好吃。”楚唯试图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和缓一些，毕竟据下属所言，他日常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平易近人。
虽然楚唯的脸上的严肃并没有被自己的努力消解多少，但涂玉看着他下口那一瞬间变得晶亮的眼睛，还是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在基地最忙的时候，涂玉一个人要负责上千人的日常饮食，这种来自食客的喜爱对于当时的涂玉来说是最大的肯定和最强的工作动力。
“好吃就好！”
“这酱汁是你自己调的？朱砂兰的花蜜是点睛之笔。白绸鱼肉质鲜美，是极好的食物原材料，但自身的苦味严格限制了它作为食物的上限，这种做法倒是新奇。”
末世的食材素质极差，甚至有不得已吃腐肉的情况，纵使在科技手段能清除其中的有害物质早已，但食物的气味和口感还是极其影响食用。基地内的新生儿本就稀少，他们挑剔的感官和尚未被严酷环境驯化的味蕾难以接受这些糟糕的食物，因此，涂玉没少在优化食物口感上下功夫。这份烧烤酱料是涂玉在基底时琢磨出来的，他品尝过楚唯带来的几份酱料，挑选其中味道近似的调味改良调整出了这份特制的“地府版花蜜烧烤酱”。
涂玉被他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自己琢磨的，比较粗糙。白绸鱼肉本身苦味并不重，鱼腹上的粘膜才是苦味的重要来源。腌制前我先用盐巴揉搓洗净了，苦味自然少了很多！”
楚唯听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茫然地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这过于敷衍，还补上了道歉：“抱歉，我不擅长做饭。”
“没事儿，擅长吃饭也行。”涂玉看着楚唯一身养尊处优的高傲精英气质，道歉倒是干脆利落，心里觉得这人矛盾得可爱，捡起一串鱼尾递给楚唯，“来，试试鱼尾。”
白绸鱼和涂玉在末世中遇到的一种鱼非常类似，那种鱼尾部富含脂类，口感极佳，涂玉由此及彼，猜测白绸鱼的鱼尾口感也不会差。
楚唯倒是有些犹豫了：“这……不合适吧？”毕竟涂玉一口都没吃呢。
涂玉乐了：“多吃点，长身体。”
“……”工龄上千年的楚唯沉默了片刻，默默接过鱼尾。
涂玉也品尝了自己的劳动果实，鱼肉鲜嫩、鱼尾爽滑，虽然调料有限，但已经在达到了涂玉心中食物的及格线。
倒是这份临时调制的酱汁让涂玉十分惊喜，原版酱料使用的是末世随处可见的工业果酱，质量和朱砂兰花蜜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其他的调味品也是如此。
“地府的饮食环境也没有那么差嘛……”涂玉想着街边千篇一律的寒食小吃，又想到楚唯带来的五花八门的调味料，对地府的认知又迎来一次新的颠覆。
“很差，很单调。”楚唯扫了他一眼，将手上的鱼尾规规矩矩方才旁边临时做好的架子上，端正了坐姿对涂玉解释，“曾经生而为人，鬼魂自然也有食欲。只是鬼魂畏火怕热，要制作熟食非常麻烦，成本不低，直接造成了地府缺少热食，加上每逢清明、忌日或是其他什么祭祀的时候，阴间亡魂都能收到阳间祭祀的贡品，除了没什么温度，味道上也都过得去。有人上贡、制作麻烦，自然导致了餐饮从业的积极性不高，你所看到的糟糕的饮食环境，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没有错。”
“等等……”涂玉一边消化着楚唯的话，一边拿起烤鱼大快朵颐，他那被金钱浸透得到大脑飞速运转，“你的意思是说……热食很少？”
涂玉仿佛从中看到了商机！
做菜，做热菜！这对涂玉来说简直是手拿把掐！
涂玉双手在身上用力一擦，从地上跃起，握住了楚唯的手：“贵人，贵人呐！”
“成、成何体统！”楚唯涨红了脸，用力把手抽了出来。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了。”涂玉道，“我现在身无分文，还欠了白无常一屁股房租……”
楚唯已经从脸红状态恢复了面无表情：“谢必安不缺你这点钱，不急。”
“我急，我急啊。”从出生到现在，涂玉别说欠债了，就是人情都只准别人欠自己的，一想到身上还背着债，涂玉就感觉如芒在背。
“难办，但可行。”楚唯站起身瞥了一眼涂玉，“我得走了。”
楚唯看起来是个老饕，对地府美食知之甚详，涂玉闻言连忙拉住他，问了他一些食材和调料购买的问题。
“酆都东城荣街的荣街百味可以买到这里绝大部分调味……老板与我交好，若你实在囊中羞涩，报我的名字，我寄存在那儿的东西可随用随取。”楚唯看着涂玉若有所思，伸手指了指远处阴风嚎啕的高山，“至于食材，这白绸鱼已经是易得味美的好食材了，若要更上一层，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金鸡山的精怪也还算好应付。”
“这多不好……”涂玉搓着鞋尖，一副客气的娇羞样，眼睛却紧紧盯着楚唯不放，显然只听进了前半句，“真的假的？”
看这样子，似乎根本没把金鸡山的那群精怪放在眼里。
楚唯想到了涂玉做的鱼。也不知是不是求医心切，他觉得自己久治不愈时常伴随着撕裂痛感的神魂竟在进食过程中稍缓了些许。
“用你做的东西换。”
“管够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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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玉抽空去了一趟荣街百味，顺带观察了地府的食物标价，没敢拿走楚唯那些价格昂贵的存货，倒把基础的调料和食品有一样算一样都带了回家。
鬼魂既怕火又不会饥饿，地府居民也没有自己做饭的习惯，白无常安排的房子里没备有锅碗瓢盆。涂玉借楚唯的面子又赊了一口锅和两个碗，把调料食材锅碗在厨房收拾干净后，涂玉叹了口气：“这债是越欠越多了。”
现下无事可做，涂玉也有多了解地府食材的心，索性下了碗面。或许是超自然原材料素质优于凡间，这些食材对比末世之中的那些歪瓜裂枣，都可以称得上优质食材了。尤其是不知道什么动物肉制成的午餐肉罐头，在锅里简单煎一下便飘香四溢，隔壁小孩儿都馋哭了——
等等，小孩儿？
涂玉抬头，位于十层高的窗外，几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围在窗口距离食物直线距离最近的地方，抽着鼻子猛闻！
“哈……喽……？”涂玉愣愣道。
一个男孩举起右手，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什么时候开饭啊？”
“老师，饿了……”另一个小男孩怯怯地看着他。
老师？
几个小孩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年纪，言谈举止却比表面看上去更显稚气，这在地府是很常见的。生魂刚到地府，环境变化导致失忆甚至神智倒退都是普遍现象。
“你们是A市来的吗？”涂玉开大了窗子让他们进来，几个孩子看着灶台上的火有些犹豫。
这几个孩子头发凌乱，脸上脏污，身上还穿着校服，尤其是那个胆子大些先开口问的的，已经缺了一只手一只腿。涂玉灭了火让他们进来。
白无常说过，A市发生了大地震，这几个孩子估计也是地震中丧生的。
一进屋，胆大的男孩眼神变了变，眸子中的天真化作沉稳。他四下张望一圈，看到桌上的吃食和还在窗口准备爬进来的伙伴们，心下了然：“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们都是A市春阳附小的学生，请您相信我们没有恶意。”
涂玉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们被吓着了吧？”那可是足以摧毁一座城市的大地震。
“我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发生了……那件事，因为神魂不稳，有时会这样乱晃。”男孩看起来比刚刚那会儿沉稳，眼中多了痛苦之色，“我们马上就走。”
几个孩子抬头懵懵地看着他，虽然对他的决定不解，但还是齐齐点头，看得出来，他是这群孩子中的决策者。
“走？去哪？”涂玉问道，“你们有没有住的地方？”
他是因为情况特殊，才分配了这套房子，A市的市中心几乎被这场地震摧毁，死伤者不计其数，孩子们的父母亲朋是否在世都未可知，也不知一群小孩怎么在地府生存。
“牧星哥哥早上带我们出门挣钱，我们现在有很多很多钱，就住在楼下！”另一个孩子抓着胆大的男孩——也就是牧星——的衣角，乖巧地说。
“我还真是小瞧你们了。”涂玉装了两碗面，发现碗筷不够用，索性把大锅放到餐桌上，给孩子们分发了调料碟让他们兜着吃，“不过出门在外，不要随便说自己有钱。对即使是我这样的帅哥也不行。”
“牧星哥哥的爸爸是大老板！很厉害的！”
涂玉看牧星泰然自若的表情，心想这孩子看起来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联想到孩子们的话，涂玉又心生一计：
“牧星小弟弟，你有没有兴趣合伙做个生意？”
“你要和我谈生意？”牧星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