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一睁眼，就看到几道齐刷刷的目光盯着她，一个身着旧装的男人坐在走廊的铁椅上，一个短发女人靠着墙，还有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正在躲着护士抽烟。
占据视线最中间的是一个带着纯白面具的人，森然的面具上只有一张咧开的嘴。视线上移，手术中三个字正散发红光。
这里是医院？
文安还记得闭眼前的场景——铺天的洪水咆哮着席卷而来，裹挟着各种建筑物碎片，她将猫抱在怀里，站在33层的落地窗前，与庞然的巨浪对视。
传说人类文明就是在一场史前大洪水中延续下来，如今也要湮灭在一场灭绝性的全球洪水当中。
好吧。
反正她也没什么拯救世界的想法和能力，在灭世的洪水下，更不用担心她死了猫怎么办。
有着这样的想法，文安坦然地闭上了眼，结果再睁眼就是这样的场景。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文安站在原地，垂下眼睛，脑中高速思考。
所以是在洪水中被救了还是她本人穿越了？她更倾向于是穿越，毕竟她并未觉察出身体上有任何残留的不适感，现如今的医学技术似乎还做不到这一步。
那么现在被众目睽睽地盯着，是被发现了她不是本地人？
文安的思绪停了一秒，接着就用余光开始思考医院逃生路线。
面具人轻笑一声，扬起那张咧开的嘴，拍了拍手，打断她的思考，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好了。”
那张没有眼睛的面具直直的面对着文安，带着电流声的声音听不出性别，似乎是配置了某种变声器。
“别吓着我们新人了。”
她一步步靠近文安，文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面具人毫不在意她的警惕，弯下腰，行了个潦草的骑士礼。
随着她右手挥过胸前，文安嗅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腥臭。
“欢迎来到幸福小区的游戏副本——晚安，安娜。我是本场游戏的引路人。你们可以叫我长安。”
哪来的古风小生。
文安低下头，抽动了一下嘴角。
“有什么意见可以和我说，不必藏在心里。”
忽然放大的声音在文安耳边响起，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脸对上那张放大数倍鬼气森森的面具，心跳骤停了一瞬间，老实了一回。
“没有。”
“既然没有意见。”
面具人直起身，声音懒散。
“那我将开始宣读本次副本的锚点。”
原本散开站着的三人围了过来，脸上都带着郑重的神色。
四个人和长安围成了一个圆，长安手握成拳抵着面具轻咳一声。
文安皱了皱眉。
靠得这么近，长安身上的血腥味更明显了。
“无尽的上升螺旋圆，你痛苦了千百年。”
“睡吧，安娜，这将是你梦寐以求的最后一夜。”
长安停止了抑扬顿挫的吟唱，四个人面面相觑。
“没了？”
场面安静了几秒，短发女问道。
面具人语气淡淡：“没了。”
紧接着她宣布：“本次任务关键词：结束。”
职装女将烟掐灭，骂了句脏话：“靠！这算什么锚点？”
短发女皱皱鼻子，没说话，似乎是陷入思考中。
旧装男苍蝇般搓着手，嘀咕道：“不是说有新人副本会更简单一些吗……”随后又用余光飞速地瞥了一眼文安。
职装女直接了当，毫不客气直冲文安而来：“你真是新人？这个副本可没有骗人的必要。”
面对不礼貌的质问，文安有些不悦。
“我是不是新人，没有义务告诉你们吧。”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焦灼，面具人在宣读完锚点后就不见踪影，剩下的几个人似乎也没有在意她踪迹的想法。
“好了好了，我觉得引路人没必要骗我们。”
短发女打圆场：“再说了，这场副本到目前还没出现过危险，应该确实不是很难的副本。”
职装女切了一声：“她说你就信，反正我在之前的游戏里可没见过什么引路人。”
话是这么说，但职装女的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在裙装下随手擦了两下，伸出手来：“方行好。”
文安笑了一下，回握她的手。
不管她是不是真心的，至少在明面上维持和平迹象不是什么坏事。
“文安。”
短发女点点头：“你们好，我是宋迪。”
旧装男忙不迭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生怕自己被排挤在外：“林建宇，你们叫我老林就行。”
“所以，引路人说的幸福小区和游戏副本是怎么回事？”
方行好从贴身马甲的兜里掏出根烟，打火机打了半天没点着，脸又黑了下来。
文安摸摸自己的兜，发现穿越前兜里的东西还在，就顺手用自己的打火机给她点了个火，问道。
方行好猛吸一口，眉开眼笑：“嘿，你还真是个新人。”
她抽着烟，烟雾弥漫在她的漫不经心低垂的眉眼：“就那些事呗。”
“你来这里之前是不是已经死了？”
文安不答反问：“你呢？”
方行好咧了一下嘴：“你用不着警惕我，我们所有人能来这里都是因为死了。”
“死了之后就被送到幸福小区，想继续在幸福小区活下去就得完成游戏副本任务。”
宋迪补充道：“副本一般会有锚点和任务提示，锚点一般是有关副本的重要信息，而完成任务是离开副本的关键。”
文安抓到了关键词：“你们说，副本其实是游戏？”
宋迪点头：“会死人的游戏。”
转眼间方行好抽完了一根烟：“至少我没见过哪个死在副本里的人安然无恙出现在小区的。”
说完她又嬉皮笑脸道：“把火给姐呗，姐一天不抽心里难受。”
文安把打火机扔到她怀里，方行好美滋滋地接住，揣在了兜里。
反正她随身携带打火机也不是为了抽烟的，顺手卖个人情也行。
文安还想多问几句：“那引路人是……”
话还没说完，“手术中”的红灯突然熄灭，仅接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手术室里传来。
尖锐，刺耳，伴随着耳鸣，声音深深刻进灵魂里。
方行好掏掏耳朵，正要张嘴，就被一瞬间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打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狂喜和泪水，一窝蜂地拱了上来。
“出生了出生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是我家！”
四个人被挤向不同方面，发出的声音都被嘈杂的人声打断。
文安艰难地夹在人群中，清晰地看到不同人的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狂热，拥挤着往手术室里前进，人群密度大到不可思议，文安能感觉到攀升的温度和逐渐稀少的氧气。
她甚至看见不远处已经有人的脸色发青，但仍在向前簇拥着。文安想先往后退，但走廊和科室还在冒出无穷无尽的人，像没有意识的npc一样带着渴望的表情迎上来。
她艰难地转了转视线，立刻做出决定，向还算得上空荡的手术室前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人群停留在手术室门前，但她是不能在人堆里待下去了。途中她的脚底打滑，似乎是踩上了某种液体，与此同时铁锈味也传进鼻尖。
果然发生踩踏了。
文安废力地往前钻，无数呼哧的呼吸声在她耳边路过。直到她越过那条线，狼狈地扑倒进手术室内。
她周围的空气终于流通了。
文安转过头，却看见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带着僵硬的热情的笑容，蛇一般的视线黏在她的身上。
走廊里满满的人，年轻的，苍老的，和蔼的，刻薄的，无论女人还是男人，都带着一副表情死死盯着她。
文安惊出一身冷汗。
混在人群里的方行好奇怪的咦了一声，也跟着往手术室钻，宋迪跟在她后面。林建宇趁所有人动作停下，拼命拨开人群，试图从走廊离开这里。
方行好抵达她身边，转身看见众人异样，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宋迪将文安扶起来，人群的视线机械般随着文安的起身上移。
宋迪将文安掩在身后，警惕道：“小心这群人。”
方行好正了脸色，手指摩挲了一下她上衣的衣角，文安察觉她的衣服似乎发生了某种材质的变化。
气氛似乎来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
最靠近手术室大门的女人紧紧盯着文安的脸，试探性地往前一步。
紧接着，文安似乎听到听到某种规则被打破的声音，那些毫无生命力的视线猛然亮了起来，爆发出吃人一般的贪婪神色。
密密麻麻的视线像一顶探照灯凝聚在她身上，面前是蠢蠢欲动的人群。
文安毫不怀疑他们眼中的食欲，是真能将她连骨头带肉拆吞入腹。
方行好低声咒骂：“见鬼，这群NPC怎么突然就爆发了。”
越来越多的人挪动往前挤，像蚁巢吞没一条河。
直到文安背后传来声音。
“安娜已然降生。”
仅仅一句话，眼前的人群像是被抽出脊骨，顿时失了生气。
“降生在哪家？”
文安听到离得最近的女人急迫地问道，颤抖的语气里饱含着某种期待。
一名医生抱着婴儿从背后走了出来。
文安看见婴儿那双清亮的蓝眼睛缓缓扫过人群，停留在她身上，然后意味深长地咯咯笑了两声。
对，意味深长。
虽然用在婴儿身上很奇怪，但文安此刻的毛骨悚然感较之前更重。
尤其是她与婴儿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停滞在了当下的时间里。
文安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目光。
而医生像是遵循某种圣旨，走到文安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婴儿举到她面前。
文安听到人群爆发了某种情绪，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像蚊鸣在耳边响起。
“这不可能！她不过是个外乡人！”
最前面的女人面目狰狞地喊道。
医生毫无波澜：“这是安娜的选择。”
讨论声刹那间熄了火。所有人闭上嘴巴，只是将视线黏在婴儿和文安身上。
文安皱着眉，抬起眼看着人群，此刻他们的神色才从一致的狂热出现差异，或是失望或是憎恨。
他们渴望被婴儿选择，为什么？
文安思考片刻，接过了婴儿。
原住民希望得到的，一定和副本任务的关键线索有关。而且这个婴儿，似乎就是医生口中降生的“安娜”，她可没忘记引路人所说得锚点——晚安，安娜，这将是你梦寐以求的最后一夜。
会是这个安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