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破规定,有剑不用非要徒步,累个半死还怎么比?!”
幽静山林中,一道身影缓缓挪动在白石玉阶上,近了看去,才知是位年少修士。
少年形体瘦削,身量不算高,俊朗面容上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因爬得久了,双颊便覆了层薄红,反倒显得稚气许多。
他低头喘了口气,许是修行缘故,还未见有汗水淌出。
“该死的玉落玄!”,沐非漓一脚踢飞鞋边碎石,无奈抬头。
身前玉阶蜿蜒而上,被缥缈雾气遮挡,深至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白云雾处,其间偶有密林枝叶掩盖,却是迟迟未见山门入口。
“还有这么远?!”沐非漓单手叉腰,泄气道:“到底何时才能是个头啊。”
正待他想席地而坐松口气时,远处草木灌丛似有异响传出。
唰唰——
沐非漓屏住呼吸,侧耳凝神。
有什么东西正在以飞快的速度逼近,快到自己的耳力几乎无法捕捉。
他方才便察觉有道视线,只是此物气息极轻,不能断定方位,且自己初出山门并未有与人交恶,所以即使察觉到视线他也没放在心上。
不想这东西倒是往自己这边来了。
沐非漓气沉丹田,放慢呼吸,右手戒备着微微抬起。
突然!他拔剑转身!
言念剑划出的光耀眼刺目,精光闪过,沐非漓的剑堪堪击在一处,定眼看去,刀刃却是停在一只白皙的手前。
只闻得剑身划过气流的轻巧声,锋刃刺破肌理的声音却未传出。
沐非漓心中一沉,抬首望去。
对方竟徒手挡住了自己的剑,那只手极白,指节修长而匀称,手背贴着自己的剑刃像是没有用力一般。
沐非漓翻动手腕想将剑刃逼得更近,很快,言念剑在他的作用下发出微颤,刃部无限接近那只手,却始终无法伤对方分毫。
此人竟然是用内力隔空锁住了他的配剑!
“你是谁?!”沐非漓厉声道。
是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听不出是轻视还是友善。
来人指尖微微弹动,击在剑身,酥麻的震感便随即传入手中,沐非漓面露惊诧,接着握剑的手臂被一道磅礴内力震开。
目光来不及索取其他信息便听见衣袖翻飞的声响,沐非漓匆忙抬手将言念格挡在胸前,接下这人紧随而来的一掌。
“咔”地一声剑被弹飞,胸口被隔空这一掌的深厚内力击得闷痛,沐非漓承接不住,整个身躯向后倒下,后背磕在石阶上疼得他面色一白。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我!”沐非漓抬头,愤恨盯着眼前之人。
来人黑色斗篷覆面,遮盖了全身,宽大厚重的帽檐下唯漏出小片尖削下颌,逆在日光下不甚清晰。
即使这样,沐非漓仍能察觉此人阴影下的锐利视线以及浑身散发着的冰冷杀意,这份杀意几乎要沐非漓身坠寒窟,他紧张地吞咽下。
来人向前一步,沐非漓本能地捂着胸口往后挪动,“我乃景行堂门下弟子,此位置在天缘山范围内,你不怕破了此山门前必须‘止戈‘的禁制么?!”
来人似是没有听见沐非漓的话仍旧步步紧逼,他脚下长靴干净整肃,鞋边的莲花状暗纹正泛着柔和光泽,与其神秘且阴冷的气息形成强烈反差。
他直直踱到身前才停住,接着,微微俯身,漏出披风遮挡下的一抹冷笑,那抹笑,在看清沐非漓的面容后便突然僵住。
“不是他。”
那人轻声说了句什么,狠厉的杀气便骤然消散。
“什么?”沐非漓清澈的眸子闪着不明所以的神色。
这张脸,太像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同,只是这双眼单纯而炙热,是那人不曾有过的神情……
龙渊垂眸淡然化去诧异,他起身走至一旁将言念剑拾起,再回身,横握着剑柄将剑递给少年。
“恕在下眼拙,错将道长认作仇家。”
沐非漓愕然看着眼前之人的快速转变,然后呆接过言念剑。
对方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龙渊知晓自己认错了人,他手心向上,示意想将少年拉起,白皙匀称的指节由于拢上了日光,看去几度光滑细腻。
明白自己白白挨了一掌,沐非漓背后疼得更厉害了,他一掌扫开递过来的手起身道:“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到底是自己理亏,龙渊不动声色地撤回手,语气和缓了些,“小友年纪虽轻,却是临危不乱。”
“那还要你说。”沐非漓回怼。
他嘴上不示弱,却明白若非自己修为不敌对方,也不至如此狼狈,也就未继续道出其他难听的言语,只一味打量自己全身,以防衣衫破了被人笑话。
龙渊思虑片刻,在漆黑帽檐下看不出神情,他道:“若小友不弃,在下想向你打听些天缘山的事迹。”
沐非漓收剑入鞘,心中觉得此人怪哉,刚伤了自己还能厚着脸皮继续打听消息。
他两手抱臂,笑道:“你刚偷袭着给了我一掌,现在又想向我打听天缘山,你自己觉着不可笑么?”
可笑?龙渊自不会这么觉得,他忖度后摇首道:“不曾觉得。”
闻言沐非漓怒火中烧,干脆扭头不说话。
龙渊见状转念一想,回道:“小友若气,便提出要求,作为补偿在下会替你达成。”
“我才不需要!”沐非漓抬手反驳道。
他本就觉着初出道门被未见经传的人打趴下是丢人的事,此人还要这么个弥补方式,可不是在‘羞辱‘他修为浅薄?
“既如此,告辞。”见对方不欲与自己交谈,龙渊微微颔首便要转身离开。
没想到对方如此果断,沐非漓撇了撇嘴:“有你这么个面貌问人的么?连礼节也没有!”
闻言,龙渊脚下轻顿,接着他手指微勾,一缕青光缠绕在他指尖,周身忽而清风拂起,柔软披风如水波般抖动不止,化作菡萏花瓣自上而下消散入尘。
沐非漓刚想刺挠两句假模假样,回头间张开的嘴反生生止住。
清冷,这是沐非漓脑海中跳出来的第一印象。
古朴素雅的云纹玉簪,浅紫并金丝莲花暗纹的剑袖衣衫,眉目清淡,鼻骨凸起处一颗细小的痣衬得此人清冷非常。远远看去,身姿高挑却不过分纤细,负手孑然,如沐浴在月色下的轻纱,孤洁,缥缈,又多了些无法言喻的疏离。
那人薄唇微启,问道:“小友,在下见你修为不浅,此山石阶重重,为何要徒步而上?”
沐非漓已将气愤抛到九霄云外,他用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声音呆呆回道:“天,天缘山有个不成文的禁令,五年一度的仙盟大会这天,前来的修士禁止御剑入山门,需徒步爬上阶梯,以不忘曾经一跬一步的修行。”
“看来此处确是天缘山。”龙渊沉吟一声低头,额边碎发顺势滑下。
“如此这般岂非过度消耗精力,又如何有充足准备用以迎战?”他又问,却见少年呆滞着未回,便轻“嗯?”了声。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沐非漓忙侧脸避开视线道:“无妨,这台阶对高阶修士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我们普通修士而言,也是想通过爬山汲取山间灵气,增加修为。”
龙渊点头,难怪通往山门的修士如此之多,这规定倒是有趣。“这可是白眉道长的提议?”
“白眉道长向来深明大义,怎会定下这么无趣的点子,当然是那个石头做的玉落玄想的!”提到玉落玄,沐非漓面上突然又有了不忿之色。
龙渊见此嘴角微微上扬,这几日来,他曾向不少修士打听过现世最强者,回复之人皆分外崇拜玉落玄,唯有这个少年,是首名直言讨厌的人。
他倒是越发对玉落玄此人好奇了。
龙渊不再继续询问,他用了这几日才习得的礼仪抱拳道:“多谢小友解答,告辞。”
语毕,龙渊凌空飞起,直往山门而去。
“哎!等等!”沐非漓冲对方背影喊道。
龙渊闻声于空中停滞,侧过头等着沐非漓的下文。
沐非漓也不知要对方等什么,他下意识抬头扬了扬额前碎发道:“我看你修为不错,我叫沐非漓,你叫什么?”
龙渊本想告知,可思虑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只好作罢,便道:“有缘自会知道。”言毕,他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好俊的身法!”沐非漓呆呆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身段凌厉而不失从容,定是个世外高人!”
当今世界,仙修有三大门派:天缘山,佛藏院,逐月宫。天缘山被世人称为仙修界第一大派,山门殿系众多,其中的九霄殿则是天缘山之最。
九霄殿之所以称‘九霄‘,不仅因它处在天缘山顶部,殿身比肩太阳,照射下于云雾中若隐若现恍若仙境;当然还因一个人——玉落玄。
玉落玄先天携玉而生,无父无母,实力强悍到百年来无人可敌,是万众修士眼中无法逾越的存在。
当然,这些皆为世人所述,龙渊听罢,便愈发想领教一番这位最强仙修到底造诣几何。
凭借着灵力几个闪动便来到山顶之上,“好一处钟灵毓秀之地。”龙渊赞道。
只见他脚踩层云负手立在天缘山上空,眼前山门直立,气势恢宏,数丈宽的的石碑直冲云端。
龙渊本是上古青龙,前两日阴差阳错间于一山顶的冰棺内醒来,那山通体漆黑,名为‘漓山‘,遍布奇珍异兽,兽类虽不似他曾经所处之世那般庞大,却也甚为诡谲,浑身溢满魔障。
索性处理起来不需耗费太多力气,龙渊很快寻到了不远的天缘山,一路上了解了不少现世状况。
微风拂起额边细丝,“漓渊。”龙渊轻笑一声,似是想起什么。单是一个“渊”字便让他心中生出冥冥注定之感,不过那也作不得什么,他目前更为关心的是重新恢复龙体,获得达到顶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