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刚下没多久,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顾玄宁出了刑场,远离了人群后,便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法规矩了。整个人跌跌撞撞,一步三顿的扑到那风雪中,任凭风雪将他整个人都给拥住。
像是刚会走路的小孩子,只知道亦步亦趋跟在大人身后,生怕被落下了。
京都的风雪很大,大到模糊了他的双眼,叫他也瞧不清眼前是什么了。
他就这样踉跄了一路,到了宫。
寒影本在一旁添炭,乍见那人回来,还浑身湿漉漉的,跟在水里淌过似的,忙迎上去。“陛下…”
“阿影,我乏了。”
虽然寒影还有好多话要说,但他到底吞住了。
寒影看向那个明明小不了自己几岁的人,却总是锁着眉头,好似这天下的愁绪都被他锁在了眉心、凝在了眸中。
摄政王与殿下之间,隔着太多太多。
他作侍卫陪在顾玄宁身边,约末有了十年了。顾之晟同殿下之间的恩怨是非,他这个旁人可比当局者看到清多了。但事已至此,他倒也不好再劝了,缓声道:“属下去备热水。”
顾玄宁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只知道醒来时他正坐在椅上,盏中茶水尚温,但四周一个人也见不着。
他尝试唤了几声,回应他的是雪落地的声音。见此,顾玄宁只好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撑着身子去窗前,连搭在屏风上的狐裘都顾不得披。
茫茫风雪将天地都染成了霜白色,顺着窗,和着风,飘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发间。
雪在他眼前又变得模糊了开来,好似隔帘看花,远处的雪也跟着有了重影。
如梦似幻,竟是叫他也分不清了。
分不清是梦,还是旁的什么。
一抹红,毫无征兆的闯入他的眼前,将他的目光给夺过去了。
是梅,被雪覆着,三三两两,正借着那疏枝,横呈在他的眼前,徐徐伸展开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玄宁快步行了过去,微微俯下身子,任凭发丝垂落耳侧。他双手盛着一捧新雪,仰头望向那淡白色的天。
淡白色忽地退却了,那捧新雪也跟着化作了柳絮。顾玄宁眼前快速闪过了幼时跟皇叔去放纸鸢,他笑嘻嘻的扯着那人的袖子,边拉边问皇叔:“皇叔到时候陪我去吃那新出的糕点,好不好啊,好不好嘛~”
他顿时恍惚了起来,低头一看——掌心中盛的那团雪,已有些化了。
化了的雪,顺着指尖往下淌,滴落到雪地里,复又再次被飘雪所覆盖。
故人不复。
飞雪依旧。
“陛…下?”
顾玄宁迷迷糊糊间,身上被人披了件衣服。他刚想睁眼,却发现眼皮重的厉害,索性便放任自己再次睡过去,剩下的话也没听清了。
寒影似乎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怎么在这儿就睡了,也不爱惜自己,倒时候染了风寒可怎么好。”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转头又去添了些炭火,将那人安置好。
待他醒来后,早就到了第二日了。他整个人还没从梦中回过神来,从榻上坐起身,怔怔地望向前方。
赵公公正在殿外候了他多时,见皇帝起了身,这才上前去,躬身道:“陛下,咱家来禀命了。”
复命?复什么命。
那老太监见小皇帝兀自沉默着,将拂尘在怀中揽了揽,“诶呦——是奴才的不是。”
“就是陛下叫咱家清点摄政王府的旧物之事,按规矩……”
“嗯。”顾玄宁淡淡应了一声。
顾玄宁着实也不记得自己何时叫他委他去了,但左右赵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般贪墨、逾越之举,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如今,还没到时候。
“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一玉雕的兔子。”那老太监赌顾玄宁多少还留着几分情面,毕竟那好歹也是那人留下来的,唯一的念想。
“咱家做不得主,便……”老太监正要从袖子取出。
可惜的是,他的如意算盘算错了。
还没等那他说完,便被小皇帝给打断了。
榻上那人没有分毫动容的意思,甚至连眼都不肯抬。
“扔了。”
“赵公公,朕想一个人待会儿。你若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